不用吩咐, 天啟帝身邊服侍的大太監高達便有眼色地接過, 取了一張鋪在桌上,用鎮紙鋪平壓著。
天啟帝沒有立即動筆, 而是先觀察著這紙的色澤, 又上手摸了摸, 讚道:“先不提這作品能否長久保存的問題, 單看這色澤,還有這觸感, 已經不比皇家專供的紙差多少了,何況它成本低廉,原料易尋, 的確是造福了眾多學子呐。”
“兒臣拿到這古方時並未想得太多,隻是想即使這紙的質量並沒有方子上寫的那般上乘,也大可以拿到書坊售賣, 總歸是比之前要好上不少的,沒想到底下的人卻給了個意外之喜,如此一來, 這紙怕是要在各地都出名了。”
天啟帝一笑, 在紙上寫下了“海納百川, 有容乃大”這句話,隻見這字蒼勁有力, 格調非凡,足見書寫之人書**底之深:“這作品能保持多長時間不褪墨色還不能保證,但朕落筆之後, 的確是不洇墨的好紙,既如此,便放在書坊向民間售賣吧,是你呈上來的東西,所得銀兩便充入你的私庫吧。”
三皇子邵璟聞言一驚,上報給父皇這件事情的時候他便未曾想過這利潤之事,翰墨書坊終究是父皇一手建立的,就算喊他一聲少主子,可父皇也不隻一個兒子,母後早就告誡過他,正所謂君君臣臣,他與父皇之間,既要如尋常人家父子般敬愛,也要如君臣般敬畏,伴君如伴虎,這是他的父親,可首先是大齊朝的皇帝才是。
雖然心裡轉過千百般想法,實際上也隻過了一瞬罷了,邵璟笑道:“父皇這可就賞錯人了,有功的可不是兒臣,無論是獻上方子的那名學子,還是做事的匠人們,哪怕是去尋更易得的原料的那些人,都比兒臣有功多了,兒臣可不敢因此居功。”
天啟帝笑了笑,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提起了另一茬:“方子和那名學子的來曆你可查過了?”
“已經查過了,那學子是京城人氏,身負舉人功名,課業還挺不錯的,方子的來曆他口中所言也無甚漏洞,兒臣還暗中命人從他家附近的鄰居、同他一起讀過書的同窗等口中打探過,此人的家世背景清白,沒什麼問題。且前些日子程太傅不是宣布收了個關門弟子嗎?正是此人。”
天啟帝微微挑眉,來了幾分興趣:“這麼說來,此人倒是個可用的了?朕相信太傅的眼光,最起碼此人在才學、品性上不會差到哪裡去。”
“是,且也是他啟發了兒臣,兒臣想著,這造紙的所得銀兩能否用來資助京中育嬰堂適齡的孩子去私塾念書?兒臣自己雖未親身體驗過那些窮苦人家的生活,可卻派人去打探過這些事情,我朝曆來重文輕武些,讀書之風盛行,可僅僅是文房四寶、每月用紙就是筆不小的開支,對普通人家來說尚且如此,何況是育嬰堂的孩子們呢?”
邵璟頓了頓:“父皇仁德,創辦育嬰堂,給那些孩子一口飯吃,可兒臣私以為,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若是他們通過讀書能有機會去改變現狀,豈不是功德一件?兒臣自知僅憑一人或一家之力是遠遠不足的,可兒臣想著以京城為試點,看看這個法子是否可行,若是可行,再來商議下一步的方案,書坊的收益父皇都是要過目的,此事又牽連甚廣,兒臣不敢擅自做主,今日除了獻紙,也特來請父皇定奪。”
天啟帝沉默片刻:“此事你已經想好?你可知道,這些棄嬰都是無家可歸的,等他們能讀出點成績來,起碼也要近十年,若是你半途而廢了,無異於給了這些孩子希望,又讓他們絕望,況且,此事沒有這麼簡單,京中私塾也不多,一個先生的精力也有限,一下子湧入這麼多要念書的孩子,該往哪座私塾去安置?況且,這些孩子有的人沒有讀書天分,哪怕給他五十年的時間也讀不出來個什麼,這種情況你該怎麼辦?再者,資助的銀兩若是全憑你來出的話,豈不是一個無底洞,你又該怎麼辦?”
天啟帝提醒道:“莫要忘記,若是你以書坊的名義去做,朕沒辦法下旨以國庫的銀兩去幫你,可若是你以當朝三皇子的身份去做這件事情,你那兩位皇兄可都不是省油的燈,你有多少家底,他們就算不清楚具體數字,也還是能大概估摸出來的,那麼,資助的銀子你是從哪裡來的?說不定哪天朕就會收到折子,三皇子縱容手下人貪汙受賄呢。更何況,戶部尚書主管財政,整天哭窮,怎麼可能放任國庫的銀子投到這麼一個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上呢?這些事情你想過嗎?究竟如何去做,定奪的人不該是朕,你該問的,是你自己。”
邵璟沉默了,他雖然行三,卻是嫡子,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父皇麵上對他淡淡的,宮裡也經常會有人說父皇跟母後關係不睦,可他知道,父皇對他,與對兩位皇兄是不一樣的,等他長大了,在朝中領了個工部侍中的差事,開府大婚,有了子嗣,父皇也會明裡暗裡教他一些帝王心術,這是夫子們都教不了、不會教也不敢教的東西。
他一直以為他已經為人父、為人夫、為人子,他在工部跟著學到了不少東西,他暗中打理翰墨書坊見識了一些事情,可方才父皇的話點醒了他,一些他未曾考慮過的事情,遠遠比掏銀子更重要。
“回稟父皇,兒臣已想好,這件事情,兒臣要去做,兒臣也不想給父皇添麻煩,此事的章程,容兒臣過兩天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