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一個路口之時,周錦眼角餘光往回瞥了眼,那處小道上已經沒有了人跡。
前方是一片長廊,建築有點仿大雍的建造,廊下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池水。
池邊種著一片高挺筆直地樹,樹影重重,倒映出一片片陰涼之地。
周錦站在廊下,靜靜的乘了會涼,北梁這邊的天氣比之甘酒鎮更加炎熱,這麼一大早,太陽已經烈得不行了。
他這片長廊讓他想起了柳永長家裡的那片長廊,也不知這池子裡有沒有魚?
陽光灑在湖麵上,波光粼粼。
他掃了一眼耀目的池麵,眼神忽然一頓,池邊一抹瘦弱的身影靜靜地立在那裡。
及腰的長發輕輕飄起,一片粉色的長袍隨著清風擺動。
周錦仿佛從那道纖瘦的背影上看出了一抹孤寂決絕。
他心裡一跳,腳下便拐了個彎。
“晏絮姑娘?”
女子的身體一顫,倉惶轉身,秀麗的麵龐滿是淚痕。
“你是......公子?”晏絮嗓音一頓,又慌忙轉身,抬起袖子胡亂的在臉上抹。隻是再怎麼擦拭,也掩飾不住泛紅的眼眶。
“你.......還好吧?”周錦有點不知所措,少女分明是不想讓人看見她的脆弱。他這樣貿然過來,實在不好。
“我沒事!多謝公子關心!”她微低著頭,並不想讓周錦看見她的狼狽。
“我隻是路過這裡,見到你站在湖邊,所以......”周錦組織著語言,“你若是沒事我便回去了!你也早點回房休息吧,太陽越來越大,彆曬傷了!”
“嗯!”晏絮始終沒有抬起頭來,她俯了俯身,側身從周錦身邊過去。
擦肩而過時,一抹淤青如一道刺般紮進周錦眼中。
他眉峰一跳,下意識便拉住了晏絮的手臂,“你的脖子怎麼回事?”
晏絮嘶地痛呼一聲,臉立刻便皺了起來。
周錦立馬鬆手,“你受傷了?”
晏絮捂著手臂,臉色刷白,冷汗順著額角便滾落了下來。
她搖了搖頭,抖著血色儘失的嘴唇,並不回答:“周大夫,抱歉,我該走了!”
說完,不等周錦反應,便急匆匆地要離開。
“是耶那成傷的你?是因為我嗎?”周錦擰著眉,心裡說不出的酸澀。
也不知是愧疚多一點,還是憐憫多一點。
晏絮搖了搖頭,淚花從眼底溢了出來,“周大夫無需多慮,這府裡的人都是將軍的人!無論受到何種對待都是將軍的恩賜!”
周錦注視著麵前這個瘦削的少女,她的脖子處是一道深深的鞭痕,高高隆起的痕跡消失在衣領之下。
而早看不見的地方,這身粉衣之下又有多少傷痕?
他突然想起昨晚白祭司對他說的話,晏絮之所以留在這裡也是因為耶那成的脅迫,才不得不在這裡苟且偷生,受儘折磨。
周錦歎了一聲,從胸口摸出一個藥瓶,“這藥治療外傷很有效,你拿去吧!”
他什麼也幫不了她,隻能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讓她的傷不再那麼痛苦!
晏絮看著麵前黑色的藥瓶,眼裡閃過一絲猶疑,終於還是伸手接過,“多謝周大夫!”
她看著周錦,好似從他眼神中看出了濃濃的憂慮。
她突然抿起唇角笑了笑,眼角邊的淚痣帶出一抹紅暈,“周大夫醫者仁心,晏絮在這裡多謝周大夫贈藥!您也不用感到愧疚,我會這樣和你沒有一點關係!”
她輕輕一笑,眉梢眼角好似帶著一絲嘲弄,“這府裡的人都知道,我晏絮不過就是將軍手裡的一個玩物罷了!將軍想如何便如何!我早已經習慣了!”
她明明笑著,周錦卻覺得她在哭泣,少女撕心裂肺的哭聲好似要將他的心臟撕裂。
周錦不願再繼續看她這樣笑,他輕聲打斷了她,“這麼做,值得嗎?”
晏絮笑容一頓,她愣愣地看著周錦,好似從他沉靜的眼神裡看出了什麼。
“你知道了?”晏絮嘴唇微微蠕動,隨後,她又自嘲一笑,“也對,這也不是什麼秘密......”
她垂著眼眸,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湖邊吹起清風,波光粼粼的湖麵蕩起一絲漣漪。她的衣袍貼著身體,顯得她更加清瘦。
“值得!”她輕輕開口,聲音輕柔,好似隨著清風消失在了耳邊。
“值得!”她又說了一聲,嗓音比之剛才更為清晰。
她抬起頭來看著周錦,目光堅定,被風撩起的發絲拂過她蒼白的臉頰。
“如果用我這殘破的身體換取家人的平安,那又有什麼不值得呢?”
她笑了笑,好像在回憶著什麼,笑容有些縹緲。
“你知道嗎,周大夫,我娘是個很溫柔的女人,從我爹死後,就隻有她一人辛苦的撫養我和弟弟!一個家沒了男人,你也能想到我們的日子有多艱苦!家裡的親戚讓她把我賣了換錢,她不肯!她說,我和雲雲都是她的孩子,一個也不能少!”
晏絮眼睛裡泛起了淚花,“你看,她多傻!可是我卻什麼也幫不了她!”
周錦靜靜地聽著她的訴說,“雲雲?”
“嗯,是我弟弟!他今年該有六歲了!他從小就特彆懂事!從來不讓我和娘操心!”
周錦一愣,他突然想起在牢裡的小男孩,瘦的臉上隻剩下了一雙突兀的大眼睛!
還有和他一起的病的生死不知的女人。
周錦注意著晏絮的神情,她好似並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和弟弟被囚禁在大牢裡,過著沒有明天的日子。
晏絮好似沒有看到他的異樣,她抿著唇說,“周大夫,你說,我和她們還能再見嗎?”
晏絮一片死寂的眸光中好似燃起了一縷希望的火苗。
周錦目光艾艾地看著她,輕聲道:“會的!他們一定也在想念你,你們一定會再相見的!”
她終於笑了出來,像個孩子一樣,“謝謝周大夫!”
她晃了晃手中的藥瓶,“你放心,我會好好上藥的!”
周錦望著她離開的背影,他終究還是不忍告訴她真相。
他回到房間,還未坐下,便有人來敲響了房門。
周錦開門,便見季良站在門口,“將軍要見你!”
耶那成要見他?
又是什麼事情?難道剛才他在湖邊和晏絮說話被他知道了?
季良好像看出了周錦的擔憂,他冷著聲音道:“將軍府裡沒有秘密!周大夫,我說過,謹言慎行!”
周錦咬了咬牙,“帶路吧!”
他並不擔心自己,隻是,若是連累了晏絮,他難辭其咎。
周錦跟在季良身後,很快,便到了大堂。
一進門,周錦一眼便看見了跪在一旁的晏絮,她垂著頭,背挺得筆直,如墨的長發垂在腳踝處,好似一簾質地上好的錦緞。
耶那成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旁邊是一身白袍的白祭司,他神色淡淡,見到周錦過來,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周大夫,快請坐!”耶那成粗狂的嗓音響徹整個大堂。
“多謝!”周錦點點頭,視線掃過晏絮僵直的背脊。
“不知將軍找我過來有何要事?”周錦落座後,直接出聲詢問。
“要事倒是沒有,隻是明日府裡要舉行一場角逐賽,周大夫若是感興趣可以前來一觀!”
周錦有點疑惑,“角逐賽?”
“沒錯!”耶那成笑容滿滿,“我還給周大夫準備了一個驚喜!這其中還有周大夫的熟人!周大夫可千萬不要錯過!”
周錦有幾分不好的預感,“什麼驚喜?是誰?”
耶那成笑了笑,“若是提前知道了,還怎麼算驚喜?等到明日你便知道了!”
說完他狀似不經意之間掃了一眼跪在下麵的晏絮。
“周大夫可是對這賤奴感興趣?”
周錦眉峰一緊,抬頭看向耶那成,他兩眼中閃著的戲謔惡意的光藏也藏不住。
“周大夫不用客氣!你是本將的貴客!你若是當真喜歡,我便將她賞給周大夫了!”他漫不經心的說著,好似嘴裡說著的不是一個人,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物件。
周錦心裡霎時湧起一股怒火,他移開視線,不想再多看耶那成那張惡心的臉一眼。
“不用!”周錦冷冷道。
耶那成笑容頃刻間收斂,他壓著眉峰看向周錦,“哦?看來是這賤奴惹得周大夫不快了!”
他厚重的嗓音在安靜的大堂內響起,“既然是無用的東西,便沒有留著的必要了!來人!”
門口侍衛應聲而出。
周錦一驚,脫口而出道:“等等!”
“周大夫?”耶那成勾起一側唇角,編織成細小鞭子的胡須垂在下頜處一晃一晃。
周錦死死咬住牙根,他緩緩起身,眼睛掃過趴在地上止不住顫抖的晏絮,“多謝將軍的賞賜!在下感激不儘!”
耶那成突然哈哈哈大笑起來,他揮了揮手,侍衛立即退了出去。
“周大夫果然是憐香惜玉啊!”他右手摩挲著腰間的鞭子,“絮兒,你可得好好伺候周大夫,莫要讓本將失望了!”
晏絮重新跪起,她的頭始終沒有抬起來,在場的人都看不清她的神情。
“是!將軍!”
她將額頭貼在地上,整個人既恭敬又順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