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因為徐修悅的眼疾,幾乎請遍了大雍的名醫,連宮裡的太醫都來給他治療過。可惜這種先天眼疾根本治無可治。
長久下來,徐家也幾乎放棄了希望。
徐修悅長相酷似召寧郡主,十歲生日那年,淮安王一見之下老淚縱橫,提出想讓亡女唯一的兒子去到淮安陪伴自己一段時間。
這本來是一件合情合理的要求。徐家也同意了。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徐修悅這一待就待了十五年。
長房長孫不住在京都徐家,反而去到千裡之外的外家,這無疑是打徐家的臉。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徐家竟也沒派人去將徐修悅帶回來!
直到前段時間,徐老爺突然寫了封信到淮安王府。淮安王關著房門想了一夜,終於決定送徐修悅回京都。
“周大夫,原來竟然真的是您!我就說還有誰能有您這般好的醫術!”
徐修悅不知回來京都的原因,但福伯可是清清楚楚!
當初淮安王就是知道徐修悅的眼睛複明無望,根本無法繼承徐家的一切。他又占著長房長孫的位置,淮安王生怕有人會對他不利,便將他帶到了淮安王府。
而徐老爺心裡也同意了徐修悅待在淮安王府,其實也是默認徐家已經放棄了徐修悅。
隻是突然橫空出世的神醫周錦,又讓徐老爺心中升起了希望。到底是親生骨肉,自己的第一個孩子。
他調查了周錦的事跡後,心裡越發火熱,再得知他即將前來京都,立刻便寫信去了淮安王府,讓徐修悅即刻動身來京都。
卻沒想到,這兩波人竟然就在這淮陰山相遇了!甚至還因此救了徐修悅一命!實在是時也命也!
福伯心裡的激動可想而知。
“周大夫您醫術冠絕天下,老朽早已有所耳聞。心中敬佩不已!沒成想竟在此地得見,實在三生有幸!”
福伯不愧是出自名門望族,拍起馬屁來真的是頭頭是道。
“過獎了!”周錦乾笑了一聲。這福伯不愧是高門大戶出來的人,拍起馬屁來頭頭是道。
“周大夫您太謙虛了!之前您替老朽縫製傷口時,老朽就已經覺得這手法普天之下,除了您再無其他人能夠做到!你那手出神入化,起死回生的醫術實在叫人望塵莫及!”
周錦:……
“福伯,你莫要嚇到周大夫了!”徐修悅笑了笑,他心裡也有些疑惑,不明白平日裡板正的福伯怎麼突然這樣誇讚起人來了,莫非這位周大夫醫術當真高明的很嗎?
“公子,這位就是號稱醫神的周大夫!他的醫術就連陛下都是大加讚賞的!”福伯緊緊抓住徐修悅的手臂,激動的指尖都在顫抖。
徐修悅雖然平時兩耳不聞窗外事,隻整天在家侍弄花草,一副與世無爭的雅淡。但到底也不是傻的。他瞬間就明白了福伯為何如此激動。
他笑了笑,隻溫聲道:“原來竟是周大夫,久仰久仰!”
周錦看著對方連眼珠子都沒有動一下,十分懷疑這個久仰隻是一個客套話。
“周大夫,我家公子正是京都徐家的大公子,您此番救了我們公子,徐家和淮安王都欠您一個人情!”
“好說好說,隻是舉手之勞罷了!”
“要說咱們周大夫,彆的不提,就論這醫術,那確實是沒人能比得上的!”老巴頭樂嗬嗬的,聽得福伯這般誇讚周錦,隻覺與有榮焉。周大夫可是他們甘酒鎮的醫神啊!
周錦無奈的笑了笑,眼睛瞥過前方頓時便停住了。
莫燕側坐在火堆邊沉默不語,兩眼地注視著前方的黑夜。他右手緊緊握著手中的長劍,劍鞘烏黑,擦得蹭亮,折射出一道道跳躍的火光。
他的臉頰在黑夜中白的有些過分,嘴唇緊緊抿著,一道細小的血痕貫穿了他的顴骨直到耳鬢。左邊的袖子空空如也,在夜風中遙遙蕩蕩。
“莫燕,你的傷怎麼樣了?”
莫燕驀地回神,一雙亮的嚇人的眼睛注視著周錦,“多謝周大夫關心,在下並無大礙!”他的聲音有些冷,襯著黑夜中的冷風,越發讓周錦覺得冷到了骨子裡。
“今天那些匪徒實在凶狠,刀劍無眼,有些傷勢雖然看起來沒什麼大礙,但若不處理,隻怕留下後患。不如讓我替你看看?”
莫燕沉默了一會,火光跳躍在他的臉上,映照出他挺立冰冷的眉眼。
“不必了,我真的沒事!”
火堆嗶嗶啵啵地響著,光影跳躍在每個人的臉上,一時之間,大家都沒有再說話。
“抱歉,我失陪一下!”莫燕突然起身,邁入了黑暗中。
龐茂抬起眼睛,擰著眉看向莫燕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隨後說:“周大夫,我過去看看他!”
周錦點點頭。
他看著消失在黑暗中的兩人,歎了一口氣。其實之前他就察覺到莫燕的不對,或許是因為白天那些匪徒的原因。
莫燕武藝並不比龐茂差,他輕功卓絕,劍術了得,這在周錦第一天見他的時候就深有體會。
可是今天,龐茂一人對付那些匪徒,也隻受了點皮肉傷。而莫燕,若不是有01號在,隻怕就要命喪當場。這對於一個心高氣傲,又武藝卓絕的年輕人來說簡直就是恥辱。
斷掉了一隻手臂,終究還是有影響的。
01號看看離開的龐茂莫燕,又看看周錦,嘴裡含糊不清道:“阿錦,他們要去哪兒?”
“彆管了,吃你的吧!”周錦扯下一隻雞腿塞進他的嘴裡。
01號頓時就將龐茂他們拋之腦後,幸福地抱著雞腿啃了起來。
“周大夫,老朽有個不情之請......”
周錦笑了笑,“福伯可是要我替徐公子治療眼疾?”
福伯頓時睜大了眼睛,唇邊的胡須都翹了起來,“是是,還請周大夫出手,醫治我家公子的眼睛!”
周錦看向徐修悅漂亮卻一直無神的眼睛,“徐公子的眼疾是先天的,想要治療並非易事。我相信你們也是清楚的。我要先檢查一番,至於能不能治,我也不能保證。”
“周大夫不必多慮,在下自幼便雙目失明,早已經習慣,倘若真的再也治不好也無礙,隻當是天意如此了。”徐修悅笑著道。
他一雙杏仁眼微微彎起,漂亮得好像一雙貓眼。隻可惜瞳仁卻暗淡無光,真是可惜了這麼一雙眼睛了!
周錦到是十分佩服這位徐公子了,病人反過來安慰大夫,實在是第一次遇到。他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他發覺他的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溫和有禮。好似當真不在乎自己的眼睛是否真的能夠治好,莫非他當真甘願永遠活在黑暗中嗎?
還是說他根本就沒把希望放在周錦身上?
周錦抖了抖眉毛,“徐公子,我要檢查一下你的眼睛,一會若有不適請直接告訴我,隻是千萬不要隨意掙動。”
徐修悅點點頭,“周大夫請隨意。在下一定配合。”
周錦湊近過去,仔細得查看起他的眼睛。濕熱的呼吸噴在徐修悅的臉上,讓他有些不自在。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與人靠的這般近。
往常也有其他大夫替他檢查過眼睛,但也從未有人如同周大夫這般,自然隨性地湊上來。他們大多保持著距離,謹慎中又帶著憐憫。
他不自在地想要後退,但一想到剛才答應了周錦的要求,他又硬生生忍住了。老老實實的任由對方的手在他眼睛周圍摸來摸去。
周錦仔細檢查了一下,發覺徐公子的眼睛確實是先天性的疾病,並非後期遭到破壞導致失明。
這就比較難辦了,一般先天性失明是胎兒時期在母親肚子裡受到病毒感染或是發育畸形,才會導致失明。這種情況幾乎是不可能治愈的。
周錦查看清楚後便退開了。
徐修悅猛然鬆了口氣,風吹在他的臉上,有些冷。
“周大夫?我家公子的眼睛可還有治?”福伯小心翼翼地詢問,兩隻手緊緊捏在一起。
徐修悅抬起臉,那雙無神的眼睛好似也在看著他,“周大夫,但說無妨,無論能不能治,您都是徐某的恩人!”
他嘴角噙著笑意,聲音是那麼的溫和,好似生怕給周錦帶來一絲一毫的壓迫。
“徐公子,難道你真的不在意你的眼睛能不能複明嗎?你不想看看這個世界?”周錦頓時有些好奇。
徐修悅一頓,好似對周錦突然的問話感到有些無措。
“周大夫!您這......”福伯大驚失色,他萬萬沒想到周錦竟突然問出這些問題,這每一個字都是紮在他家公子的心上啊!
周錦察覺到福伯的不快,他知道,倘若這話不是他說的,隻怕那人已經被福伯拖出去亂棍打死了!
這時,腳步聲響了起來,龐茂與莫燕回來了。
周錦一動沒動,他隻看著徐修悅,好似真的要從他嘴裡聽到答案一般。
徐修悅突然輕笑出聲,清澈的笑聲隨著夜風飄蕩在耳際。
“若我說我不想自然是騙人的,當我抬頭望天的時候我想看看天是什麼樣子,我腳踩泥土的時候我曾幻想地是什麼樣子。我在院子裡種了許多花,當花香縈繞於鼻尖的時候,我又想看看百花盛開的樣子。我無數次幻想落葉是如何飄下,水流是如何流淌,火焰是如何燃燒。”徐修悅輕輕地說著,他好似已經已經看到了他想象中的那個美好的世界。
“隻是世事如棋,人生如夢,世間之事總是無法儘善儘美,我又何必執著呢!不言世間懊惱事,心頭自開白蓮花,順其自然,一切自有定數。”
火光跳躍在寒風中,瑩瑩火光將徐修悅修長的身影拉長。大家都靜靜地看著麵前這個淡然自處的人。
周錦定定地看著他,看著他一派恬淡的笑容,棕色的瞳孔裡仿佛什麼都沒有,又仿佛什麼都有。
他突然就笑了起來,“一切自有定數嗎?看來我與徐公子在此淮陰山相遇,也定是命運的安排了!”
“能夠與周大夫相識,是徐某之幸!”
“我相信徐公子他日一定能夠如願看到這一切的!”
“周大夫,您是說......”福伯眼睛緊緊盯著周錦,不敢有一絲錯過。
“徐公子的眼睛雖說難治,但並非沒有辦法!隻是此地實在不適合為徐公子治療。等到達京都,在下定親自為徐公子醫治雙眼。屆時,徐公子想看什麼,便都可以看到了!”
噗通一聲悶響砸的人心尖都顫了顫。福伯猛地就跪了下去,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他抬起臉,一雙通紅的眼睛已經是老淚縱橫。
“周大夫,老朽替我家公子謝謝您啊!您以後就是我陳天福的恩人!隻要您說一聲,老朽就是再難的事情也要定要為您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