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點在逆風方向,車隊行進得極其艱難,封琛這輛車是最前麵的一輛,司機將油門踩到最底,也隻能如同蝸牛般緩緩前行。
雖然是可浮空履帶車,但現在這種情況下,浮空就會被整輛車掀翻吹走,隻能用履帶在地麵行進。
車外可視度極低,什麼都看不清,履帶車原本不擇路況,哪怕遇到石堆土包也能通行,但它終究不是裝甲坦克,昏頭昏腦地撞上一堵牆後,便隻能倒退,再換個方向繼續前進。
封琛坐在車裡,跟著車輛搖搖晃晃,幾次都覺得這輛車要翻了,又奇跡般地穩住,活像是個不倒翁似的。
車內的人個個都極度緊張,繃緊了心弦,沒有一個人說話,隻有領隊士兵用對講機給其他車發布著命令。
“跟上,前後車之間的車距不要超過三米。”
“三號車,三號車,三號車是掉隊了嗎?收到立即回答。”
……
車隊緩慢前行,一小時過去了,才行進了不到兩裡路。其間有幾輛車終於還是被風吹翻,好在隻翻滾了幾圈就穩住,沒有造成什麼大礙,調整方向後又跟著繼續前進。
原本做好了一直在颶風中行進的準備,沒想到走到一半路途時,狂風沒有絲毫征兆地突然停住。就像正在播放中的災難片被人按下了暫停鍵,原本喧囂的風聲戛然而止,漫天黃沙往地上沉落。
被那陣狂風卷到天上去的物品也開始往下掉,也不知道是些什麼東西,砸得履帶車車頂砰砰作響。好在這軍用車極其堅固,被砸成這樣也沒有變形,若是普通家用車,恐怕早就不成樣子了。
等到世界徹底安靜下來,每輛履帶車的車門都被打開,大家試探地下了車。
封琛也跟在人身後下車,他雙腳剛踏入地麵,就陷入了厚厚的塵土裡。隻見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天上落下的塵土就已經積了一尺多高,淹住了履帶裡的半排車輪。
“風停了,他媽的終於停了,剛才嚇死老子了。”
“我活了三十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風,以往聽都沒聽說過。”
“老子剛才差點被吹跑,好在抓住了一根鋼筋,我身旁也不知道是誰,眼看著被刮飛走了,我都沒法去拉住他。”
……
但是也有人並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封琛身旁一名中年人就麵露憂色:“你們不覺得這天太暗了嗎?明明還是下午,就跟快晚上似的。”
封琛也覺得光線太暗了,他抬頭看天,隻見天上的烏雲壓得更低,依舊翻滾洶湧著,活似懸在頭頂的黑色潮水。
滴答一聲,麵罩上突然多了滴水漬,像一小朵濺開的花。封琛眨了眨眼,剛伸手去觸碰那水漬,耳邊的滴答聲開始此起彼伏地響起。
他低頭看身旁,那厚厚的塵土上已經出現了一個個密集的小黑點,並迅速蔓延成片。
“下雨了,下雨了!我他媽就說要下雨了。”
“這天老爺終於下雨,要降溫了,肯定要降溫了。”
……
所有人都在為這場來之不易的降雨高興,衝淡了差點被狂風卷走的恐慌,但短短幾句話間,雨水就驟然變大,點連成片,瓢潑似的往下傾落。
原本已經安靜的天地再次開始喧囂,但這次卻不是尖銳的風嘯,而是震耳欲聾的雨聲。
封琛看著身邊的塵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雨水滲透,抬臂看了眼腕表,待看清上麵的每秒降雨量時,心裡咯噔了一下。
那數字在不斷變化:24mm/秒,26mm/秒,32mm/秒……短短片刻就已經達到了大暴雨的峰值,卻還在直線攀升之中。
領隊士兵到底出身軍營,也受過不錯的軍事培訓,頓時察覺到不妙,開始招呼周圍的人上車。
“這雨大得不尋常,快快快,都回車上,彆磨蹭,趕緊回到安置點去。”
封琛離車最近,轉頭就往車上走,腳邊尺高的塵土已經成了淤泥,麵上的水來不及往下滲,飛快地在表層聚起一層淺淺的水潭。
“快走快走快走,彆磨蹭了,後麵的快走。”士兵不停催促。
隔熱服在此時也起到了雨衣的作用,雨水打在身上發出啪啪的聲響。封琛覺得自己的腳像是被淤泥吸附住,每次拔起都很艱難,但好在他距離車近,很快就爬上了車。
他抹掉隔熱服麵罩上的雨水,轉頭看其他人時,看見那些距離遠的走得就不是那麼輕鬆了,每一步都越陷越深,隨著表層雨水的迅速堆積,有人竟然連腰都淹在了水中。
“快點,再走快點。”士兵語氣越來越急促。
有人在驚慌地叫喊:“我走不動了,我的腳全部陷在泥裡,拔不出來了。”
“我的腳也拔不動了,怎麼辦?水淹到我腰了。”
看著越來越多的人兩腿陷入淤泥裡,領隊士兵在這時果斷大吼:“不要再走了,在地上爬,把腳□□後,就像剛才起風時那樣爬。”
封琛在這時抬手看了眼腕表:45mm/秒。
他心裡暗叫糟糕,這瞬間降雨量已經突破海雲城這些年的最高數據。他們剛才為了避風,車隊停下的位置是塊窪地,厚厚的泥漿加上不斷上漲的雨水,外麵的人如果不儘快上來,情況會非常危險。
剛才連司機都下了車,現在車內隻有他一人,他在車裡翻找了一圈,揭開副駕駛座椅,從下麵的置物格裡找到了一卷長繩。
封琛提著那卷長繩,從車門口探出身體,大吼一聲:“接住。”
他用力將繩卷往前拋去,長繩破開重重雨幕,在空中伸展拉長,一端落在了遠方。
看著有人撿起繩子後,他便將另一端係在了座椅腿上。
有了長繩就好辦了,最前方的人拉著繩子上了車,再和封琛一起拽繩子,拖出那些陷在泥地裡的人。其他車上的人見到了也跟著效仿,紛紛翻出繩子往外麵拋,很快就將所有人都拖上了車。
車門關閉,領隊士兵下令出發,履帶車壓過淤泥,繼續往前行。
氣溫開始降低,車內的自控空調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下,溫度顯示在36°C。但沒有一個人因為酷熱消失而歡欣,因為他們現在正麵臨著另一個困境。
車隊駛出了窪地,在暴雨中向著安置點的方向前進,天空已經墨黑一片,暴雨傾盆而下,砸在車頂發出轟隆巨響,像是在穿行一簾巨大的瀑布。
車燈隻能照出前方一兩米的距離,車窗上水流滾滾而下,封琛透過車窗努力往外看,看到外麵的積水就這短短時間內已經淹到了車腰,而水平麵就在窗下方晃蕩著。
“路麵上全是積水,已經看不見路了,怎麼辦?”因為雨聲太大,司機不得不大聲呼喊。
封琛他們這輛車是領隊車,現在既看不見路,兩邊也沒有建築物可以判斷,何況到處都是坑窪,還有地震後留下的寬大裂縫,如果繼續貿然前進的話會很危險。
領隊士兵還沒想出對策,就聽到對講機裡傳來急促的聲音:“這裡是七號車,前方的六號車一直靠左行駛,突然消失不見了。這裡是七號車,前方的六號車一直靠左行駛,突然消失不見了,懷疑左邊有裂縫,六號車掉進去了。”
領隊士兵對著對講機呼叫:“六號車,聽到請回答。六號車,聽到請回答。”
對講機裡一片沉默。
“你們他媽的不要偏離路線,一輛車跟著一輛,緊緊咬著前麵車的屁股!”領隊士兵暴怒大吼。
對講機裡突然又傳出一道嘶吼:“這裡是十二號車,我們陷到坑裡出不來,積水將車窗都淹沒了,怎麼辦?”
“我聯係安置點,讓他們儘快派人來接我們。”
領隊士兵用內聯通訊器聯係安置點,但耳麥裡卻隻有一片雜音。
“草!裝在車頂的信號器被風刮壞了。”
和安置點失去了聯絡,領隊士兵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拿著對講機陷入了無措。現在已經降溫,車內氣溫恢複正常,但隔著隔熱服的頭罩,封琛可以看見他臉上的汗水滾滾而下。
“現在不能再呆在車裡了,我們得出去,離開車。”
就在所有人都焦灼地等待領隊士兵拿主意時,一道聽上去年紀不大,但語氣卻很冷靜的聲音在車內響起。
領隊士兵看向說話的人,認出他是那名叫做秦深的半大少年。
這少年給他的印象挺深,平常不愛說話,也不愛接觸人,冷冷清清的一個人。雖然還沒成年,做事卻有著超出同齡人的沉穩,很容易便讓人疏忽掉他的年齡,在心裡不會將他當做是個孩子。
“離開車又怎麼辦?”領隊士兵狠狠捶了下旁邊車身,“外麵水都那麼深了,出去了又能怎麼辦?”
封琛緊緊盯著領隊士兵,聲音卻聽不出來急躁,一如平常的冷靜:“我們必須離開車,儘快遊回去。”
“遊回去?”有人驚訝地大叫:“你知道這裡到安置點還有多遠嗎?接近兩公裡,還是逆流,關鍵風大雨大天又黑,你讓我們就這樣遊回去?”
封琛沒有看他,依舊盯著領隊士兵:“現在水還不深,很多建築物都露在水麵,我們可以借助那些建築物作為中途休息點,一段一段地遊回安置點。現在車輛不能再前進了,而我們繼續留在這裡,隻會越來越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