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刺骨,呼出的氣都成了白霧,封琛背朝船頭坐著,替顏布布擋住了風。
氣墊船駛過海雲城,他發現僅僅過去了一夜,洪水就消退了不少,曾經被淹沒在水裡的一些殘垣斷壁都露了出來。
海雲城看上去不再是一片汪澤,一些建築星星點點地冒出水麵,顯示這裡曾經也是一座繁華的城市。
“海平麵在下降,洪水注入海裡,也就跟著在快速消退,極寒天氣馬上來臨了。”林奮說道。
碼頭停著一艘巨大的貨輪,體積和以往的蜂巢船差不多,隻是沒有那麼多層的房間。
貨輪旁邊的海麵上有數艘氣墊船,人們正在士兵的指揮下登船。
當封琛他們這艘船駛到近處時,其他氣墊船便讓開,讓這艘船先行。
那些鬨哄哄的聲音都沒了,兩側船上的人都看著封琛和他懷裡的顏布布,目光複雜各異。
一陣風吹來,蓋在顏布布臉上的毯子被吹來,他連忙用手壓住重新蓋好,但耳邊也多了一些竊竊私語。
封琛一直沒有看他們,隻漠然地盯著麵前那一塊。
氣墊船停在了貨輪舷梯處,林奮和於苑首先登船,封琛抱著顏布布跟在後麵。
當他兩隻腳也踏上舷梯時,不遠處突然響起一道陌生男人的聲音。
“林少將,我想和您說幾句話。”
林奮腳步不停,目不斜視地回道:“有什麼話等船開了再說。”
“林少將,大家都知道您身後那抱著的小孩兒被喪屍咬過,這樣上了船可怎麼辦?”那人卻繼續道。
封琛腳步頓了頓,看向那名說話的男人。
那男人和他對視了一眼便移開視線,顯然見過昨天他要殺人的陣勢,卻還是堅持繼續道:“林少將,喪屍的可怕大家都知道。您如果讓那孩子上船,一旦出事的話,周圍都是大海,想逃都沒處逃,滿船的人啊……”
林奮半步都沒停,繼續往上走,人群裡卻響起了七八道聲音。
“林少將,那孩子如果是發燒病人,沒人會有意見。可他的的確確被喪屍咬過,剛才從我麵前過去的時候,毯子被風吹開了一點,我看見他臉都是青色的,這是馬上就要變成喪屍了啊。”
“林少將,我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多虧了有您,有西聯軍,我們才能活到現在,還能去中心城。如果還是以前遊輪的話,您要帶個喪屍孩子走,我屁都不會放一個。可現在是貨輪,沒有那些房間隔離著,大家都擠在一塊兒,誰要被咬傷那麼一口,後果不敢想象……”
一名年歲蒼蒼的老人也喊道:“林少將,我知道您可憐那孩子,我也可憐他,剛出土的小苗兒,才見過幾天陽光啊。我這把年紀了,死不死的也無所謂,可這船上還有孩子。不是我心狠,而是如果放了這個孩子上船,其他孩子又該怎麼辦?”
封琛一直垂頭看著腳下,像是沒有聽見似的,但托在顏布布身下的手指卻在輕輕顫抖。
走在他前麵的於苑怕他被激怒,轉身低聲安撫:“沒事的,不用聽他們的。”
封琛抬起頭,臉上並沒有於苑所想的怒氣,反而扯動嘴角牽出一個難看的笑:“我沒生氣,如果換成我是他們,我也不會放心的。”
於苑沉默半瞬後,拍了拍他的肩,沒有再說什麼。
有了人帶頭,其他人也就跟著附和,反對的聲浪越來越高,話也越來越難聽。
“明明都要死的小孩兒了,乾嘛還要帶上船禍害其他人?到時候一整條的人都跟著陪葬。”
“那小孩兒的命是命,我們的命就不是了嗎?”
“我真的搞不懂,為什麼要帶著一個喪屍上船。”
……
封琛隻抱著顏布布一步步往上走,像是這些話不是說的他倆似的。
各種憤怒譴責哀求的聲音裡,混雜著一道小孩兒的高喊,在此時顯得有些突兀。
“我知道,就是你們這些壞人把他扔了,他才被喪屍咬了。但是他很厲害,能抓住堪澤蜥,他是我的同學,他不會變成喪屍的……”
封琛微微轉動視線,看見小胖子陳文朝一張臉漲得通紅,被陳父抱著,正在向身旁的人吼叫。
陳父大聲斥責,他就哇地哭了起來。
“他是我的同學,帶他走吧。”
“哇……他不是喪屍。”
好幾道小孩兒的聲音也跟著在嚷嚷。
聲浪越來越大,林奮走到船舷一半的地方時,終於停了下來。封琛看了他一眼,也跟著停下腳步,卻依舊漠然地盯著前方的旋梯。
林奮轉向那片氣墊船上的人,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那些聲音頓時小了下去。
“這孩子不是普通人,被喪屍咬之前,他正在曆經進化成向導的最後一步,也可以說他那時候已經是向導。這應該也是他一直沒有變成喪屍的原因,所以你們也彆太驚慌。”
有人繼續追問。
“可是林少將,剛才有人看見了他的臉,說已經像個喪屍了,所以就算是特種戰士,被咬了後可能也會變成喪屍,隻是比普通人要慢一點對不對?而且他是特種戰士,上船後徹底變成了喪屍,那誰製得住他?”
“對啊,普通人變成喪屍都那麼可怕,要是特種戰士變成的喪屍那還得了?”
“我就不明白了,林少將您為什麼就非要將他帶上船呢?”
林奮沉著臉一聲不吭,於苑靠近船舷喝道:“全都閉嘴!”
他長相俊秀,平常待人也溫和,像這樣怒氣騰騰地大喝還是頭一次,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他指著身旁的封琛:“這是他哥哥,昨天受了很多傷,胸膛上的傷口要是再偏一點,命都沒了。他才十三歲!他也是個孩子!他得不到成年人的保護,卻反過來要保護你們!”
“他把唯一的親人交給你們照顧,結果變成了現在這樣。你們沒有資格不讓他們上船。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包括我們西聯軍。”
於苑話音落後,沒有誰再出聲。隻有一陣寒風吹過,在貨輪的船艙裡肆意穿梭,嗚嗚響個不停。
林奮抬腕看了下時間,沉聲開口:“我聽你們說了這麼多,也聽清楚了你們的意思,現在就說下我的看法。”
“時間不多了,我們必須馬上啟航。人,我是要帶上船的,如果你們覺得船上危險,那可以選擇不上船。就這樣。”
“對了。”他又轉頭看了眼封琛:“他現在是我的士兵,是西聯軍。昨天在接受軍令執行任務時,把昏迷中的弟弟交給了其他人。誰當時接手了人,誰也就接到了看好他弟弟的軍令。”
“如果是情勢所迫,出現意外那沒辦法,但現在卻是你們有人把他弟弟給扔了,才導致了現在的後果。”
“在軍人戰鬥期間,拋棄並間接導致軍人親屬出意外的,當以謀害軍屬定罪。”林奮吩咐不遠處的士兵,“找到那幾人,抓起來,去到中心城後送上軍事法庭。”
人群聽到這話,頓時炸開了議論聲。
“謀害軍屬罪,這也太重了吧。”
“這是重罪啊,他們沒有直接傷害孩子,這樣合適嗎?”
“治亂世,用重典,非常時期非常事件,就應當非常處理。不然其他軍人會怎麼想?會不會寒了他們的心?我倒覺得這重罰挺合適。”
……
林奮不再管那些人紛紛議論,抬步往甲板上走。於苑捏了捏封琛的肩,低聲道:“走,我們也上去。”
封琛自始至終沉默著,像是在聽,又像是什麼都沒聽。他邊走邊將毯子往裡裹了裹,把顏布布裹得更嚴實。
“林少將,我真的冤枉啊,那孩子又不是我咬成這樣的,是喪屍咬的,為什麼我就是謀害軍屬……這麼大的罪名和直接讓我死有什麼區彆?”人群裡突然響起一聲尖銳的哭叫。
“對!我就是想直接讓你死,我也能讓你現在死。我的士兵在賣命,你在背後捅他刀子。但你捅的不是他,而是我們整個西聯軍!”
林奮突然轉身暴喝,神情冷厲,身上散發出A級哨兵和上位者的濃濃威壓。
“但你應該慶幸我是軍人,不管外麵亂成了什麼樣,我都要恪守軍規,讓你此時還能好好站在這裡。”
“林少將,我錯了,求求您網開一麵,林少將……”
哀嚎聲戛然而止,人被士兵堵住嘴帶走。船下其他人沒有誰再有半句話,安靜得連聲咳嗽都沒有。
幾人踏上甲板,封琛卻停下了步,看著林奮背影喚了聲:“林少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