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而下,這片叢林裡的每一張葉片都在往下淌著水。於苑負著重達二十公斤的自動步.槍和行軍背包,艱難地穿行在叢林裡。
他已經和大部隊失散,現在整片叢林裡除了嘩嘩雨聲,便隻有他的腳步和喘息聲。
他原本沒有掉隊,但在翻越阿貢拉山脈時,電子地圖竟然出了錯,將他引到這深山裡轉了很久。而且這一片區域磁力異常,他自製的指南針也失了效,指針隻會胡亂擺動。
他曾經自傲於自己成績在偵察班名列前茅,但離開電子地圖和指南針,沒有太陽、樹影、其他人或是動物留下的痕跡可以借鑒時,他才發現一切的侃侃而談都隻是紙上談兵,那些書麵知識根本沒法應對眼下的困境。
冰涼的雨水順著樹葉往下淌,灌進於苑的衣領裡。他抬起冷得發抖的手臂看了手表,再頹然垂頭,慢慢坐在了一棵大樹下。
距離拉練結束還有兩個小時,而他還被困在阿貢拉山脈裡。如果在兩個小時內到達不了終點,那麼這次考核就算作失敗。
他現在要離開很簡單,隻要將背包裡的信號彈朝著天空發射,很快就有救援人員趕到。但那也意味著考核失敗,讓他的總成績被評定為不合格。
學員們都是東西聯軍精心挑選後送進來的預備役軍官,如果他的成績評定不合格,就會被送他進來的西聯軍淘汰,而他費勁心力從父親那裡爭取到的從軍機會也就這麼失去。
於苑一直垂著頭坐在大樹下,任由雨水打在身上,腦子裡什麼也沒想。直到視野裡出現一雙沾著泥土草屑的軍靴,才慢慢回過神,順著那兩條被雨水淋濕的作戰服褲管看了上去。
麵前站著名身材高大的學員,雖然他臉上塗著迷彩,但那雙銳利幽深的眼睛,讓於苑立即便認出來這是林奮。
林奮渾身也已經濕透,他垂眸看著於苑,不帶什麼情緒地道:“起來,跟我走。”
於苑不清楚林奮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但他現在也沒有心思去了解,隻嘴唇翕動了下,依舊坐著沒有動。
“走,我帶你從山裡出去。”林奮將手伸給他。
於苑注視著那隻手,看著雨水從那淺棕色的皮膚上往下滴,終於啞聲開口道:“算了吧,時間已經也來不及了,等會兒我會放信號彈讓人來接我。”
林奮沒有做聲,但那隻手卻一直固執地伸在於苑麵前,於苑便乾脆轉開了頭。
“你不想被你父親瞧不起,想證明給他看,讓他看清楚你是多麼優秀,也讓他後悔曾經說過的那些話。”半晌後,林奮的聲音淡淡響起,還帶著幾分譏嘲,“可你現在的表現,讓我覺得他說的那些是正確的。你不是當軍人的料,還是快點離開軍校,回家去跟著他經商吧。”
林奮的這通話加上那帶著譏諷的語氣,無異於是在於苑臉上狠狠扇了兩耳光,也讓他瞬間便騰起了怒火。
他剛才坐在樹下時,的確是像林奮所說的這樣想過,也許自己確實不會成為一名合格的軍人,要不乾脆回家吧,讓母親安心,也順了父親的意。
可當林奮這樣毫不留情地說出來時,他又出離地憤怒,若不是竭力控製,就已經撲了上去,照著那張冷冰冰的臉揮出拳頭。
他仰頭瞪著林奮,一雙眼因為怒火而格外灼亮,蒼白的雙頰也泛著潮紅,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分外生動。
“想揍我嗎?想揍我的話就站起來。”林奮就那麼居高臨下地和於苑對視著,神情一如既往的冰冷鋒利,眼眸深處卻也閃動著奇異的亮光。
但於苑卻沒有動。
他和林奮對視片刻後,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那些怒火飛快散去,神情也平靜下來,整個人像是一隻泄氣的皮球。
他竟然還自嘲地笑了聲:“你說得沒錯,我不是當軍人的料,還是快點離開軍校回家,跟著我父親經商吧……所以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不要再來刺激我,也請你快點從我眼前消失。我不想看見你,也不想和你說話。”
“行,那你就坐著吧,在這兒等著救援人員,反正隻要發出信號彈——”
於苑聽到林奮話說了一半就斷了,便下意識抬頭。他看見林奮正一臉凝肅地看著自己身後,神情還帶著幾分緊繃。
“快起來,有條毒蛇!就在你身後!”
隨著林奮一聲低喝,於苑嗖地就從地上彈了起來,直接往前衝出了好幾米。接著便飛快地拔出匕首,停步轉過了身。
他沒在草地上看見蛇,又去看剛才背靠的那棵大樹,樹乾和枝葉間都沒有發現蛇的蹤跡。
於苑正想問蛇在哪兒,就看見林奮雙手托著胸前的自動步.槍,嘴邊噙著一個微笑,正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你在騙我?你想做什麼?”於苑沒想到他竟然會在這時候騙自己,不免又驚又怒。
林奮卻慢慢踱向他,語氣不緊不慢:“這不是站起來了嗎?既然已經站起來,就乾脆和我一起走吧。”
於苑被眼前這人氣得太陽穴都一陣發疼,胸脯急促起伏。他顧不上去抹臉上的雨水,咬著牙恨恨地問:“很好玩嗎?你覺得逗我很好玩嗎?”
“確實挺好玩。”林奮認真地點頭,又一步步向後倒退,“是不是覺得我很欠揍?來吧,揍我,給你個機會。”
說完還對著於苑勾了勾手指。
太囂張了。
於苑的血液衝向頭頂,他這次不再壓製自己的情緒,直接將背包和自動步.槍扔在草地上,朝著林奮衝了過去,同時揮出了拳頭。
林奮不斷挪移躲避,嘴裡卻道:“對,就是這樣,討厭誰就要揍誰,不要憋在心裡,直接揍死他個狗東西。”
“你就是那個狗東西!”於苑拳腳不停,嘴裡卻一聲怒吼。
林奮始終沒有還手,但那張嘴也始終沒有停:“你表現得再優秀,也得不到其他學員的認可,他們看不見你的努力,隻覺得你是憑關係才能成為優秀偵察兵……這些狗東西太可恨,你不用再容忍,現在就揍他們!”
“啊!!!”於苑睜著被雨水蟄得泛紅的眼睛,朝著林奮拚命攻擊。
他此時滿腔怒火,那些閒言碎言絮絮嘈嘈地在耳邊響起。他隻想將眼前這人揍趴下,攻擊也毫無章法,完全不抵禦,隻凶狠地胡衝亂打。
“你將獲獎證書拿回家給你父親,他卻看都不看一眼,還一直貶低你。有這麼對自己兒子的嗎?揍他!哪怕是你爹,也揍他!……嘶,違規了啊,打歸打,但不能咬人啊……”
大雨傾盆,兩人卻在雨中打鬥不休,直到於苑精疲力竭地仰麵倒了下去才停手。
他就這樣閉著眼睛躺在濕淋淋的草地上,感受著雨水對身體的衝刷。雨點打得他臉部有些刺痛,但心情卻無比舒暢,那顆從來都堵在心口的木塞像是被誰給一把拔掉,以至於他愉悅地笑了起來,任由雨水一串串淌進嘴裡。
“你躺十分鐘恢複好體力,等你有力氣了我們就出發。”林奮蹲在他身旁,也大口喘息著。
於苑勉強睜開眼:“可是我們確實趕不上時間了。”
“能趕上的。”林奮雙手撐著下巴,身體一前一後地搖晃:“隻要翻過旁邊這座山,我們就等於抄了近路,可以追上前麵的人。”
“可是——”於苑剛想說那不是正規路線,這樣行進不合規矩。但對上林奮的雙眼後,那些話他突然就咽了下去,隻撐著身體坐起身,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行,走吧,我們去翻山。”
“你再休息十分鐘。”
於苑飛快地爬起身,精神抖擻道:“不用休息,我已經恢複了。”
叢林裡,林奮分開那些灌木在前麵開路,於苑緊跟在他身後。
“你怎麼也在這兒?是也迷路了嗎?”於苑這才想起還沒問過林奮。
林奮漫不經心的聲音傳來:“是啊,在這裡瞎逛,結果就撞上你了。”
不待於苑深想,他頭也不回地反手遞來一樣東西,於苑看清楚那掌心裡躺著一顆糖果。
“要不要吃一顆?”
“不要了,我不愛吃糖。”於苑道。
林奮也不勉強,自己剝開糖紙,將糖果喂進了嘴。但他也沒有扔掉糖紙,而是卷成長條,像是抽煙般叼在嘴裡。
於苑見他就這樣將糖紙叼了一路,忍不住老是偷偷去看。林奮伸手撥開麵前的一根枝條,很自然地說道:“雖然戒了煙,但習慣很難改,嘴巴總想動一動。所以離不開這些小零嘴,隨時都要備著。”
“哦。”於苑有些奇怪他怎麼突然戒煙,但這是彆人的私事,他便沒有繼續追問。
片刻後,林奮站定在一座陡峭的山峰下,轉頭問於苑:“能爬上去嗎?要不要我背?”
於苑正要拒絕,林奮又飛快地道:“——那是不可能的,我隻會背我老婆。”
於苑看著林奮有些得意的神情,著實有些無語,卻也隻低聲嘟囔著:“無聊。”
兩人都是特種兵,要爬上這座山峰很簡單,隻需要繩索和匕首就足夠。於苑原本在林奮身後,但在爬山時,林奮卻要他在自己前麵。
於苑知道他是怕自己出危險,所以才在下方擋著,雖然覺得不必要,卻也沒有拒絕這份好意。
他踩著山壁上的凸起慢慢往上,低頭就能看見林奮的頭頂,突然覺得這人看似冷冰冰的,其實非常心細,而且……而且還挺幼稚。
他們翻過這座山峰,又順著山腳的曠野往前走。林奮走在於苑前麵,將自動步.槍從後脖頸橫在肩上,兩隻手腕就搭在槍支兩頭,看上去有些吊兒郎當。
於苑平常很看不慣這樣的動作,這種人在他心裡一律會被視為兵痞子。但他現在看著林奮的背影,絲毫沒覺得不妥,反而覺得他就應該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