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黑雲壓城(1 / 2)

康熙四十二年

蘇偉隨四阿哥回帳子時,天已拂曉。

百姓們被安頓在村尾的寺廟中,一隊護軍圍攏著南村清點損失。康熙爺經太醫輪番診問,確保無虞,現已歇下。一夜的狂風驟雨,總算暫時歸於寧靜。

四阿哥靠在床頭,閉目養神。蘇偉抱了張毯子,蓋在他腿上。

張保悄悄掀開門簾,衝蘇偉招了招手,蘇偉剛要起身,四阿哥開口道,“有什麼事兒,進來說。”

張保抿了抿唇,邁進門內,衝四阿哥一拱手道,“主子,昨晚跟蘇公公嗆話的那位管領,死了。”

四阿哥若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微微睜開眼睛,“怎麼死的?”

“被禦前侍衛處死的,”張保垂首道,“昨晚蘇公公看到一隊侍衛帶走了那人,告訴了奴才,奴才便偷偷地跟了上去。侍衛將那人帶到半山腰,沒有問話,也沒有傳旨,直接一刀斃命。”

蘇偉打了個寒噤,有些乾乾地對四阿哥道,“這也算給爺出氣了。”

四阿哥看了蘇偉一眼,沒有答話,偏頭對張保道,“這事兒不要跟彆人提起,一個小人物死了就死了。”

“是,”張保低頭領命,弓身退了出去。

蘇偉砸了咂嘴,坐到床尾,有些百無聊賴地揪起毛毯的一角胡亂地打結。

四阿哥看了他半晌,略帶好笑地支起身子,伸手捏捏某人瘦了不少的臉蛋,“昨晚還理直氣壯、言之鑿鑿的蘇大公公,今兒怎麼沒精神了?”

蘇偉扒拉開四阿哥的手,垂著頭揪毯子上的毛,“我昨晚是沒時間想太多才隨便說的,要換到往常,活活噎死他!”

“胡鬨,”四阿哥斂了斂神色,“那人也算是領了太子的旨意,昨晚要不是你命好,正趕上皇阿瑪現身,一個抗旨的帽子壓下來,你這腦袋就保不住了。”

蘇偉扁扁嘴,末了,有些遲疑地道,“昨晚的事,皇上會知道多少?殺了那個小頭領,是不是就算完了?”

四阿哥搖了搖頭,“爺拿不準,昨晚在場的人那麼多,肯定是瞞不住皇阿瑪的。但,法不責眾,叩拜新君的事兒,皇阿瑪估計也不會太過聲張。”

蘇偉咽了口唾沫,壓了壓嗓音道,“我不是說叩拜新君的事兒,我是說那酒的事兒……”

“酒……”四阿哥隆起眉心,沉默了半晌,突然抬起頭問蘇偉道,“你覺得,太子會用毓慶宮的酒來點南村的火?”

皇帳

康熙爺半躺在軟榻上,身前一塊白綢中裹著幾塊碎陶片,一陣酒糟的醇香在空氣中飄蕩。

大學士馬齊跪在榻前,領侍衛內大臣尚之隆微腆著肚子站在一旁。

康熙爺撥了撥那幾塊陶片,聲音慵懶卻帶著略不去的威嚴,“這是毓慶宮的五穀釀,照愛卿的意思,是太子蓄意縱火?”

馬齊身子一緊,慌忙垂首道,“臣不敢妄言,隻是這些碎裂的酒壇確實散步在火場周圍。”

尚之隆聞言,拱手從旁道,“啟稟聖上,五穀釀算不得酒中珍品,毓慶宮的方子也不是絕無僅有。奴才想,太子殿下穩居東宮之位,斷不會有此大逆不道之舉。”

康熙爺點了點頭,語調微揚,“這酒是胤礽進給朕用的,不過是放置不當,你們也彆瞎猜了。這事兒就此作罷,以後多加戒備就是了。”

“是,臣等謹遵聖諭,”馬齊、尚之隆齊齊俯身。

康熙爺揚手讓馬齊退下,伺候的梁九功也識相地端著茶壺去了外麵,尚之隆拿起一塊陶片左右看了看,壓下嗓子對康熙爺道,“皇上,這其中的事兒實在有待推敲。”

康熙爺歎了口氣,“人這一世,難得糊塗,罷了……李光地那邊怎麼樣了?”

尚之隆微微頷首,“李大人還沒有消息傳回來。”

“也是,”康熙爺撫了撫手上的白玉扳指,“這時候還早了些……”

“皇上,”尚之隆暗暗地抿了抿唇角,“李大人與索相私交甚深——”

康熙爺彎了彎嘴角,“臣子之間相交,實屬平常。隻要為臣者知悉朋黨之害,君臣之道。群臣相交,朕也樂於一見。”

尚之隆蹙了蹙眉心,末了垂首道,“皇上大智,奴才愚笨。”

南巡大軍在長清縣界首鋪又停留了兩日,大火隔日康熙爺諭令大學士馬齊:昨夜大風,南村失火,朕遣大臣侍衛撲滅之。小民遭此、深為可憫。著傳諭巡撫、布政使察明損毀房數並議作何行賞。

大學士馬齊遵照聖旨,令巡撫王國昌等察明,並下令百姓每損失房屋一間,賞銀三兩。

兩天後,鑾駕大軍繼續南下,經泰山,康熙爺親往祭奠,行大禮時蘇偉看到了幾張熟悉麵孔。

傍晚,四爺住處,蘇偉比比劃劃地跟四阿哥形容一個人的長相,“就是那晚那個打頭的,我記得很清楚,三十歲上下,挺年輕,看衣服品級不高,但能隨扈,應該是禦前供職的。”

四阿哥蹙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略帶無奈地道,“隨扈的人那麼多,爺怎麼知道你說的是誰。那天晚上情勢緊張,爺也沒注意都有誰站在咱們這邊。”

蘇偉舉喪地垂下肩膀,“那幾個年輕人就是這個人領頭的,看起來很會審時度勢,爺要能用他就好了。”

四阿哥笑笑,把蘇公公往自己身邊拉拉,“總會有機會的,等你下次見到他,直接帶他來見爺不就得了。”

蘇偉扁扁嘴,看著四阿哥點了點頭,心裡還是有點點小不甘。

京城索相府

內堂裡,燃儘的佛香倒在香爐中,留下最後一縷青煙。

索額圖坐在榻子的一側,挺直的身軀慢慢弓起,恍惚間竟像老了十幾歲。

李光地坐在另一側,輕輕地歎了口氣,“索相不必太過憂心,聖上隻是防患於未然,並未有治太子於萬劫不複的心思,否則也不會讓晚生回京安排這些了。”

“晉卿大恩,”索額圖頓頓地一垂首,聲音帶著無法忽視的蒼老,“老朽如今是強弩之末,若不是晉卿感念昔日之情,冒險前來相告,赫舍裡氏一族怕是要遭滅頂之災了。”

“索相言重了,”李光地壓了壓嗓音,“當初蠟丸傳書一事,若不是有索相一力保奏,晚生怕是活不到今日。其實,這麼多年,索相於太子,晚生心裡是最清楚的。太子位居東宮,索相之舉無可厚非,隻是聖心變幻難測,也難為索相了。”

索額圖輕輕地搖了搖頭,“老朽算計了一生,時至今日,才明白了一些。隻不過,怕是來不及了……”

直郡王府

夜色已深,書房裡還亮著燭光,大福晉在侍女的扶持下邁進門檻。

“福晉?”直郡王從案牘中抬起頭,慌忙起身上前,半扶著大福晉輕責道,“你怎麼這時候過來了,身子不好還不早早歇著?”

大福晉笑了笑,麵色卻越發蒼白,揚手打發了侍女出去,跟著大阿哥一同坐到榻上,“躺了一天了,身子都軟了,看見爺還沒睡,就過來瞧瞧。”

直郡王彎了彎嘴角,拿起件長袍披在大福晉身上,“夜寒露重的,福晉要注意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