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希言老老實實地走過去坐下,在他把脈的中途,又忍不住嘴賤了一句:“彆看我屁|股大,但是性彆不符,還是不好生養的。”
薑休把脈的手也忍不住抖了抖。
隔壁,虞素環看著臉色越來越黑的裴元瑾,忍著笑道:“我說過,他是個妙人。”
裴元瑾說:“既然他繼承不了家業,也無功名在身,就如他所願,留在儲仙宮打雜吧。”
虞素環怕自己玩笑太過,害了傅希言,正要挽回兩句,就聽薑休“咦”了一聲,麵色凝重起來。
鐵膽藥師薑休是天下有數的神醫,一身本領自然不是普通大夫可比。他盯著傅希言問:“你什麼時候開始發胖的?”
傅希言說:“據我爹說,我生下來就胖。”
薑休蹙眉:“是不是無論如何都減不下去?”
這還是第一次有大夫反過來告訴他這件事,傅希言用力點頭。
薑休問:“你母親是何人?”
作為大夫,這話問得超綱了。傅希言狐疑道:“我母親是誰,和我減肥不成功有什麼關係?她很瘦,這應該不是遺傳。”
薑休不耐煩:“問你你答便是了。”
“我娘是永豐伯府的白姨娘,走投無路賣身進的伯府。”
像這種家庭情況,這個時代的許多人是避諱在外人麵前提及的,但傅希言不在此列,一是他帶著記憶轉世投胎,從平民階層跨越到貴族階層就已經偷著樂了,完全不覺得親媽是姨娘丟人,畢竟製度允許,法律認可;二是傅府整體氛圍好,孩子都管得嚴,一點庶出的優勢都沒有。
偏生薑休是個武林人士,也不覺得這有什麼說不得的,繼續追問:“你娘為何走投無路?”
傅希言一怔:“可能缺錢?”
薑休覺得這小子知道得不多,有些不悅:“你娘現在在哪?”
傅希言黯然道:“已經仙逝了。”
薑休想了想:“你把手伸過來,我再看看。”
一看一炷香,希言有點慌。
“……大夫,你看我還有救嗎?”
薑休心中五味雜陳:“不好說啊。”以裴元瑾的性格,他怕是神仙難救;但以裴元瑾現下的境況,又不能拿他怎樣。
總而言之,還是看裴元瑾。
他仿佛沒見到傅希言一瞬間難看的臉色,瀟灑地拿起自己的藥箱,從房間裡退出來,然後繞了個圈子,去了隔壁。
隔壁的裴元瑾和虞素環早已迫不及待。
不過裴元瑾在眾人麵前一向喜歡表現得從容有度,先開口提問的機會就落到了虞素環的身上。
“如何?”
其實不用她問,薑休也是滿肚子的話要傾訴。
“這個人不簡單。”
這句話做開場,其實是定下了一個基調,表明接下來的話有可能會超出他們原來的設想。
裴元瑾聽懂了,眉峰微微蹙起。
薑休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並沒有注意到,事實上,他就算注意到了,接下來的話該說還得說。
“我曾經說過,改進後的《聖燚功》,真氣剛猛霸道至極,超出人類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不僅無法行男女之事,自身也會因陽氣過盛,剛極而折。故而我研製混陽丹,一來可以調理你對象的體質,使身體成為平衡陰陽的容器,不懼你體內的真氣。二者,還可以反過來幫助你調和陰陽,柔化剛猛,控製功法帶來的傷害。
“混陽丹要連服三枚。一枚,打基礎;兩枚,通經脈,調會元;三枚,可使陽極反陰,達到平衡。
“之所以是三枚,因為這是極限。能熬過三枚的人,已是屈指可數,除了天賦異稟,武功獨特之外,還要我親手調配的藥浴相輔相成。到第四枚,我的藥浴也沒用了,一般人自然挺不過去。”
這些話,裴元瑾和虞素環都聽過好多遍,但薑休此時提起,肯定另有原因。
果然,他接下來道:“我原本是這樣想的。”
他的表情有苦惱,有疑惑,又隱隱有些興奮:“萬萬沒想到有人能打破常規!”
虞素環心中一動:“怎麼打破常規?”
“蠱!是蠱!”薑休激動地敲著自己的手掌,“蠱能改變人的體質,讓原本不可能的事情變得可能。”
虞素環說:“什麼樣的蠱?”
薑休搖頭:“不知道,我是個藥師,不是蠱師,不過一定是天底下最厲害的那一類。隻有最厲害的蠱,才能讓人的身體狀態都因之改變。”
虞素環若有所思:“你是說傅希言的肥胖是蠱造成的?”
薑休道:“你讓他活活餓一個月,信不信他到死都是胖墩墩的!”
虞素環對傅希言有好感,自然不會這麼做,可裴元瑾在旁邊聽著,卻有幾分意動,虞素環忙岔開話題:“所以傅希言到底吃了幾顆混陽丹?”
薑休眼皮一翻:“他不是說七顆嗎?他說多少就多少唄。”
虞素環小心翼翼地看了裴元瑾一眼:“你之前不是說不可能嗎?”
薑休無賴道:“我又不是皇帝,金科玉律不能改。我怎麼知道他體內會有蠱。既然有蠱,就有可能。而且看他的身體狀態,五六顆起碼是有的。”
……
五六顆和七顆也沒什麼區彆了。
“那現在怎麼辦?”
虞素環一句話,問得整個房間都沉默了。
薑休想了想說:“混陽丹是不可能再練了,畢竟每個人的……隻有一次。”
裴元瑾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不由臉色一黑。
他今天黑臉的次數比過去加起來都要多。
薑休又慢悠悠道:“不過嘛。”
一聽有轉機,虞素環和裴元瑾眼睛一亮,齊齊看向他。
薑休站著說話,果然腰不疼:“不生孩子,男女有什麼區彆?這胖子會元形成的陰陽平衡,比最好的預想還要好得多,堪稱完美,這不比那些吃三顆還要藥浴的女孩強多了嗎?你和他湊合湊合唄!”
……
轟隆隆——
房子突然塌了。
傅希言灰頭土臉地從廢墟裡爬出來,茫然四顧,看到薑休和虞素環狼狽地站在走廊裡撣灰。
他們前方,自己隔壁,那個一出場就不可一世的偶像青年正一身清爽地端坐在廢墟之中,他的周圍,是一片不受地震影響的真空地帶。
……
是的,他以為剛剛發生了地震,所以房子才塌了。
他拍拍衣服,虔誠地看著虞素環:“要不,我還是回地牢去吧?”這柳木莊豆腐渣工程,他真的沒法待了!
虞素環詢問般地看向裴元瑾。
裴元瑾不說話。
傅希言看看一聲不響的她,再看看菩薩般平靜的他,恍然大悟,小聲問虞素環:“是要拜一拜才能顯靈嗎?”
虞素環、裴元瑾:“……”
當場——
傅希言就被送回去了。
地牢裡,剛剛開鎖成功,準備越獄的忠心、耿耿和回來的傅希言剛好打了個照麵,幾雙眼睛你看我,我看你,空氣中彌漫著說不出的尷尬。
傅希言率先回神,自覺地回到牢房中,關好門。
忠心、耿耿見狀,也忙不迭地回去,順便把鎖重新鎖上,假裝無事發生。
目睹一切的儲仙宮眾人看著牢房裡三人的乖巧.jpg,不禁無語。
*
牢房裡發生的事情被巨細無遺地上報給了虞素環。
虞素環想著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生悶氣的裴元瑾,不知道這個消息能不能逗他一樂。唉,多半是不能的,現在和傅希言有關的消息,都不可能讓他笑出來。
她走到裴元瑾房間門口,薑休正好出來,看他臉色就知道勸說失敗。
薑休身為醫者,自然勸患者身體為重,療效才是最重要的,治療方法都是為結果而服務。但患者聽不進去,畢竟,這治療方法與原先的方案差得太離譜了!
虞素環敲門,門沒鎖。裴元瑾坐在窗邊,無意識地撫摸著窗外白虎的腦袋,向來犀利的桃花眼竟流露出憂鬱。
但的確憂鬱。
按他原本的設想,九顆藥丸,三人分服,正好一妻二妾——如今,人數少了也就算了,連性彆都變了!如何能忍!
而且聽聽薑休說的什麼話,什麼叫“重量沒差多少”?
他沒好氣地說:“若你也是來勸我的,便不必說了。”
虞素環說:“七公主在莊外求見。”
裴元瑾嗤笑:“你沒告訴她,混陽丹已經被吃完了嗎?”
虞素環說:“公主隻是聽說了少主要成親的消息,似乎不知道混陽丹為何物。”
裴元瑾撇開頭,對話題不再感興趣。
虞素環在桌邊坐了下來:“我們何時啟程回去?”
“不回去。”
她好奇地看著他。
裴元瑾冷聲道:“去洛陽。”
“去洛陽做什麼?”
“查賬。”
虞素環一怔。
其實儲仙宮的四大總管是與風雨雷電四部相對應的,她掌管的便是財務。隻是裴雄極閉關後,總部對分部的掌控力有所下降,每逢報賬、交錢的時候,各地雨部就會用各種各樣的借口拖延、扣留,起先是一地兩地,時間長了,各地紛紛效仿,變成了慣例。
她不願卷入是非,便睜一隻眼閉隻眼,反正總部自己的營生也能維持運營。
但裴元瑾顯然不想就這麼算了。
虞素環道:“還不到報賬的時間。”
“所以是查賬。”裴元瑾說,“洛陽城雨部不是說遭遇惡性競爭,入不敷出嗎?我們就看看,他們如何的苟延殘喘。”
虞素環見他心意已決,便順勢道:“那柳木莊的人……”
“按原計劃。”
所謂的原計劃就是扶持唐捕頭上位。唐捕頭父親的死因,虞素環在審訊的時候,就已經告訴對方了,後續也已談妥,柳木莊從此會以儲仙宮馬首是瞻。
虞素環說:“我即刻派人送唐寶雲去天地鑒。”
“等等。”裴元瑾沉吟片刻,“把唐寶雲送到薑休處。”
虞素環不解。
裴元瑾說:“她不也吃了兩顆嗎?”
很顯然,比起七顆的傅希言,在裴元瑾心裡,還是覺得兩顆的唐寶雲更容易接受。
虞素環遲疑了下,問:“那傅希言?”
這次,裴元瑾停頓的時間更長了:“他不是想找公主的嗎?”
*
秋風送爽,秋風也送人。
當傅希言帶著忠心、耿耿從柳木莊出來,看著熟悉的街道時,再世為人的歡喜幾乎令他潸然淚下。
忠心和耿耿看著傅希言,似乎想在劫後重生的當口兒,聽他說兩句。
傅希言清了清嗓子:“唐恭還是沒把錢還回來。”
忠心、耿耿:“……”
但傅希言很樂觀:“就當花錢消災。”
他將懷中的符牌重新係到腰際上。經過柳木莊這麼大的事,連儲仙宮少主都正麵遇到兩次,回首自己對楚少陽的忌憚,簡直不值一提。
尤其他如今是鍛骨期巔峰,可以無懼金剛之下。
他這邊剛掛好符牌,就聽旁邊有人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緊接著兩個少女驚慌失措地跑走了。
傅希言三人麵麵相覷,都覺得是對方醜到了少女。
他們不知道,少女中有一個就是楚光他們心心念念要找的公主。
裴元瑾故意不讓虞素環告訴他們門口就是目標人物,想看他們知道錯失後的後悔與懊惱。然而傅希言壓根沒想找人,哪怕虞素環告訴他了,他也會繼續裝作不知道,反正打野——楚少陽就在附近了,他作為輔助,不得讓讓人頭經濟嘛。
三人出莊後,先吃了一頓飯,然後去了郭平家,想著把房契還回去,但來開門的並不是郭平,而是一個陌生的白發老太太。老太太說這房子是他們家三天前買下來的。
周耿耿吃驚:“沒房契你也買?”
老太太瞪他:“撇哇!沒房契誰買哦,當然是有的!”
傅希言想了想,從懷裡掏出房契給她看。她也很吃驚,急急忙忙從家裡把房契拿出來,兩張一對比,都是真的,隻是一張新一點,一張舊一點。
看老太太驚駭害怕的臉,傅希言忙將自己那張遞給她:“您都留著吧。”
老太太顫巍巍地接過來,看著三人的背影,又驚又怕又感激,訥訥說不出話來。
*
傅希言帶著忠心、耿耿從郭平家出來,依舊路過了那條僻靜的小巷裡。
三人腳步聲啪嗒啪嗒啪,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寂寥。
周忠心說:“看來郭平早就做好了跑路的準備。”
周耿耿疑惑:“那他為什麼不早走?”
“可能是沒找好買家吧。”
想著郭平和他們最後一次見麵,還假惺惺地說要房契,耍得他們團團轉,周耿耿就氣不打一處來。
周耿耿說:“最好彆讓我再遇到他,不然我會讓他後悔出生!”
“先想想怎麼對付楚少陽吧。”傅希言說著,停下了腳步。
前方,楚少陽正負手站在巷口。
傅希言歎氣:“說實話,遇到裴元瑾之後,我好像得了‘看誰都像在裝逼’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