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眾人的歸處(下)(1 / 2)

胖柴不廢要崛起 酥油餅 12224 字 3個月前

蒲久霖進宮以後,百官就待在宰相府翹首以盼,希望宰輔大人回來給大夥解惑,可這一等,大半天過去了,著人一問,才知道蒲相從宮裡出來,又去了永豐伯府。

聯想永豐伯兒子在刑部的“戰績”,眾人不免驚詫猜疑。莫非眼前這令人看不透的迷局,最終關鍵還著落在此子身上不成?

這麼一想,眾人越發不肯走了,一直等到天色將晚,蒲相才回來。

可蒲久霖回來之後,並未見眾人,隻是將自己關到書房裡,有人問起,便說閉門謝客。

這……得是多大的事,才能令堂堂宰相都緘口不言!

百官回家後,惶惶一夜,終於等到次日淩晨。

他們從未如此期盼過早朝,甚至分派好任務,太尉府的事,賢妃娘娘的事,刑部牢房的事……都將由不同的人來旁敲側擊。

可建宏帝不按牌理出牌,上朝後直接揭曉答案,宣布容越、容榮為北地細作,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事情敗露後,容越潛逃北地,容榮慌不擇路,逃入刑部大牢,已被就地格殺。”張阿穀輕描淡寫的兩句,就將事情輕輕帶過。

刑部尚書向左都禦史史維良拚命使眼色。如今的刑部,侍郎被抓走,大牢出命案,千瘡百孔,他實在不敢出來招搖,隻能求同僚幫腔。

史維良猶豫了下,出列問:“容家族人尚在鎬京,不知當如何處置?”容家舉家潛逃的動靜不小,天一亮,想知道的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隻是千百年的世家大族,根基深厚,即便不開口,朝中也有自發的奧援。

史維良怕他們不知輕重,貿然開口,惹皇帝不喜,使事情雪上加霜,故而親自出馬試探。

建宏帝居高臨下,看著百官各異的神色,頭一次生出一切儘在掌握的自信:“自開國以來,容家子弟鞠躬儘瘁,為國儘忠,與曆代先祖共譜主聖臣良佳話,累世功勳不應以一人之差而抹殺。容越叛逃北地,自掘墳墓,與容家何乾?朕聽聞容越之子福慧雙修,穎悟絕倫,賜舉人出身,春闈在即,朕望其不負所望,金榜有名。”

“陛下隆恩浩蕩,臣代容家謝恩。”容家沒人上朝,隻有史維良替代。

建宏帝明麵上給的是小恩小惠,細究之下,卻多年來難得的刀下留人,對容家一脈可算是大恩大德。不過對逃往北地的容越而言,怕是要麵對騎虎難下、難以取信的兩難局麵。

朝臣們心裡都清楚,這是皇帝離間容越與北地的陽謀,隻是站在容越的立場,明知不懷好意,也隻能記下這份人情。而北地方麵會這麼想,就不得而知了。

見今日的皇帝疑似“心懷慈悲”,劉太尉舊部立刻假借追封之名,打探太尉府前夜的真相。

建宏帝順水推舟,承認俞雙喜是容越派來的殺手,將容越行刺北周皇帝的投名狀坐實。自己誤信俞雙喜,完全是賢妃進讒所致。

大臣們心中清楚,在這件事裡,皇帝的角色絕非他口中所述的那般無辜,他更像是引君入甕的黃雀,那一夜的血腥屠戮、暗殺行刺、離奇死亡,應當都是容越容榮與建宏帝爭鬥的結果。而劉太尉大抵就如建宏帝所言,死於護駕。

不怪他們被蒙蔽,實在是建宏帝與劉彥盛表麵功夫做得太好,不像君臣,更似兄弟,自然不會有人想到他們反目成仇,劉太尉才是刺客,俞雙喜是護駕被害。

於是追封也就順理成章,劉彥盛的諡號建宏帝當場拍板定下,為“文忠”。

見頂頭上司今日心情好,蒲久霖順勢將“南虞諜網案”拿出來說了:“查是查得差不多了,真正有嫌疑的,不過數人,其餘都是無辜受牽連的。”

建宏帝說:“蒲相可願為他們擔保?”

蒲久霖遲疑了一下,苦笑道:“臣不敢,牽連人數眾多,臣就算有三頭六臂,也兼顧不過來。許有兩三尾漏網之魚,但以此殃及我朝數百名有功於社稷的忠臣,臣以為得不償失。”

建宏帝擺手:“那就各自擔保吧。讓他們的上官去刑部提人。真覺此人得用,上官就立字據接受連坐,從此由自己監察下屬的一言一行。”

蒲久霖想了想,覺得也行,至少比皇帝一刀切,讓三百人都人頭落地要強。何況人都有從眾心理,隻要有人牽頭,自會有人跟進,到最後,就成為大勢所趨,這些人也就都保下來了。

由此可見,建宏帝今日的確有放下屠刀的勢頭。就不知是因為劉太尉過世,一時心有感觸,還是真的大徹大悟了。

*

建宏帝在朝堂上還有些興奮,覺得自己終於將這群老狐狸耍得團團轉,而他們還要為自己歌功頌德,可是下朝之後,走在熟悉宮廷廊道裡,說不出的孤寂清冷便從心底蔓延出來。

隱忍數十年,他終於一步步走到權力巔峰,坐穩了屁|股底下的龍椅,可身邊熟悉的人越來越少。

陳太妃、劉太尉、張轅……甚至容榮。他明明恨後者入骨,此時回想,竟也有能想出幾分好來。比如,她曾經很聽話,讓她殺誰就殺誰,從不問對錯因果,又比如,她從不乾涉自己,甚至根本不想見到自己。

建宏帝想著想著,心中又生出怨毒,這是一個男人無法征服女人時,所產生的妒忌與挫敗。

登位之初,他也曾雄心壯誌地想過要用自己的魅力折服那個瘋狂的女人,將她徹徹底底地控製在自己手裡,可結果遭到了嘲笑。

他至今記得她當時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坨屎。

所以,她死了。建宏帝內心扭曲而陰暗地笑起來,剛才產生的那些許微不足道的後悔也隨之一掃而空。自稱孤寡,坐擁天下,難道這世上還有比這更痛快的事嗎?

張阿穀小步跑過來,遞過來一張擬好的明旨和一張擬好的密旨:“請陛下過目。”

建宏帝一字一句地讀完,在密旨上蓋下私印:“讓胡譽帶著岑報恩去。”頓了頓,補充道,“胡譽去永豐伯府,岑報恩去刑部。”

張阿穀正要告退,見他還站在路中央,又小聲問道:“陛下欲擺駕何處?”

建宏帝習慣性地想要去延英殿,突然又對處理奏章公務厭煩之極,想了想道:“去看看劉貴妃吧。”

*

後宮還沉浸在拾翠殿一夜之間被羽林衛屠戮殆儘的噩夢中,哪裡知道在今日參與早朝大臣的心目中,暴君已有變身仁主的趨勢。

一聽他要駕臨珠鏡殿,上下都大為驚恐,連劉貴妃都麵露慘白之色。

數日前,她還曾收到大哥的密信,讓她多親近十皇子,掌控皇子身邊所有人,一轉眼,大哥就護駕而死,其中內情轉折,令人不敢細思。加上二哥手下今晨送來密函,探聽大哥死因,這樁樁件件,無不說明劉家有可能已經與皇帝反目。

建宏帝進門時,她正小心翼翼地收拾密函燒掉後的灰燼。

“愛妃何故雙眼通紅?”他微笑著走過來,像極了疼愛妻子的丈夫。

可落在劉貴妃的眼裡,卻如索命的鬼差,那手隻消輕輕一勾,自己就要一命歸西。她盈盈下拜:“臣妾替兄長向陛下請罪。”

建宏帝單手扶起她:“劉太尉救朕而死,何罪之有。”他感覺到她的手臂微微顫抖,不由用拇指搓了搓她,“愛妃很冷嗎?”

劉貴妃強笑道:“春寒料峭,確實有點冷,不過見到陛下,心裡就暖了。”

建宏帝脫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朕又不是火盆,冷就多穿一點。”

“謝陛下。”她裹緊了身上的衣服。

建宏帝看看四周:“讓他們都退下吧,朕有話要和愛妃說。”

劉貴妃垂下眼眸,輕聲道:“好。”

等宮人們都退下,建宏帝牽著她坐到榻上,握著她的手,輕聲道:“劉太尉要殺朕的事,愛妃知道多少?”

劉貴妃頓時花容失色,雙腿屈膝,跪在他的身前:“陛下明鑒,臣妾真的不知道啊!臣妾,臣妾……”

“沒關係,慢慢說,朕聽著。”建宏帝說,“你若不知從何說起,朕可以提醒你。今日淩晨泔水車。”

劉貴妃渾身一震,淚如珠串,顆顆晶瑩。她仰起頭,楚楚可憐地說:“臣妾並非欺瞞陛下,臣妾隻是不知如何開口。大哥……太尉行刺之事,臣妾對天發誓,事先絕不知情。隻是淩晨那運泔水的老頭送了封信進來,是二哥的人聽說大哥死訊,想向臣妾打聽具體詳情。”

“他有沒有讓你查一查,是不是朕殺了他?”

她僵硬了一瞬,低頭道:“陛下有堯舜之賢,至聖至明,所作所為定有因由,臣妾不敢妄自揣測,隻是相信陛下。”

建宏帝身體前傾,摸著她的頭發道:“相信朕就對了。容賢妃是傀儡道魔女鐵蓉蓉,你知她素來忌憚太尉,為了斬除朕的臂助,竟將太尉煉製成王傀。若非俞雙喜舍身護駕,今日愛妃就見不到朕了。”

劉貴妃難辨真假,可她知道,這時候“相信”是唯一的選擇。她忙收起眼淚,直起身子,輕輕掩住建宏帝的嘴巴:“臣妾不許陛下胡說。陛下乃九五之尊,真命天子,定會萬壽無疆。”

建宏帝扶著她坐到自己身邊:“愛妃不必擔憂,這件事朕事先與你二哥通過氣。你二哥劉坦渡送江陵知府進京的人手安置在太尉府,就是為了以防萬一。但昨夜不知為何,朕遇刺時,他們並沒有出現。後來才知道,是被太尉借故調出府去了。你二哥的人找你打聽,並非懷疑朕,而是怕朕疑他。但劉太尉也是受害者,朕痛心疾首,怎會疑劉家?”

劉貴妃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伏在他的懷裡:“陛下,這兩日真是嚇死臣妾了。”

建宏帝抱著她,輕聲道:“朕對外說刺殺的是俞雙喜,救駕的是你大哥,就是為了保住你們劉家。彥盛走了,你還有二哥,今後千萬不要胡思亂想。”

劉貴妃急忙道:“陛下皇恩浩蕩,臣妾不勝感激,隻是我大哥畢竟犯了錯,陛下還是將二哥召回鎬京吧,劉家此時也要留個頂門立戶的人。”

不管什麼原因,劉太尉都是刺殺了皇帝。就算皇帝不怪罪,難道還能容忍劉坦渡領兵在外?她主動提出,既是遞出一個台階,讓劉家體麵下台,同時也表達劉家絕無擁兵自重的不臣之心。

建宏帝拍拍她的後背:“南虞虎視眈眈,朕有坦渡才能心安啊。”

劉貴妃道:“二哥在南境多年,也未能完全收服兵將,怕是有負陛下所望。”

建宏帝對她刮目相看。興許是劉太尉死了,劉家留在鎬京的人裡隻有她能在皇帝麵前說上話,故而這“天真嬌羞的少女”便遭逢家變,迅速“成熟”了起來。

建宏帝樂見其成:“坦渡乃朕最好朋友的弟弟,豈能叫他為難?收攏兵將之事,朕自有打算。”

劉貴妃見他“情真意切”,急忙擦掉淚珠,笑靨如花:“難得陛下還信他。”

建宏帝似笑非笑道:“北周南虞劃江而治。坦渡背靠北周,對付南虞,是最利之劍,若投效南虞,背刺北周,一條長江天塹就斬斷了南虞的補給,這時他才是真正孤懸在外,四麵楚歌。”

劉貴妃駭然下跪:“我二哥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大哥也是受奸人所害!”這句話等於認同了皇帝對劉彥盛的說法與處置。

她如今就是劉家在鎬京的耳目,有她蓋棺定論,劉坦渡那邊就不會再起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