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瑾眸光瞥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但談過戀愛的人都知道,這個眼神並不是說談話到此結束,恰恰是,但含義需要你自己心領神會。
傅希言隻能順著時間線,一步步往前推,一直推到了昨晚論道之前……
他想起了那隻放在自己後頸的手,臉色慢慢泛起紅暈,乾咳一聲道:“沒來也好。”一般人應該不會喜歡遭遇行刺這項極限運動的吧。
裴元瑾未必喜歡刺客,卻也很討厭昨日浪費的光陰。他臉色不好看的時候,身上的氣勢就越發嚇人,食肆老板給他們送完早飯之後,就再也沒有露過麵,住宿和早飯的錢都是傅希言自己思量著隨緣給的。
門口的衙役換了一撥人。
任誰大冷天的守一夜都會支持不住。這一撥明顯不如上一撥,好歹昨天他們還能站在一丈遠的地方,今天已經是路有多寬,人有多遠了。
傅希言沿著主路往前走,想在街上找家點心鋪。看縣城興師動眾的樣子,他接下來就不打算隨便進城亂逛,給人添亂了,所以想賣點好吃的東西。
可惜縣老爺命令下得太死,街上沒人想找死。
傅希言沒辦法,隻好招了個衙役過來,給了他一點錢,讓他把自己要的東西辦齊全了。
衙役心驚膽戰,兩股戰戰就不說了,該買的東西倒是都買了,隻是東西有點多,他怕他不要帶,還送了兩個竹筐,一條扁擔。
……
“要不是我沒有證據,我真的懷疑他是在內涵我。”傅希言扭頭看裴元瑾,“是吧?沙師弟?”
……
因為沒人想當沙師弟,扁擔和竹筐最終沒派上用場,傅希言沒奈何,又讓衙役跑腿買了輛驢車。驢是青驢,讓人想起初見的壽南山。
傅希言說:“也不知道壽總管能不能壽比南山。”
來南虞的時間並不算長,他卻開始想家了,不隻是傅輔所在的江城,還有裴雄極、虞素環他們所在的儲仙宮。
年紀越大,牽掛越多。
他駕著驢車,正準備從南門出城,前方響起急促的馬蹄,聲音越來越近,速度絲毫不減,幾個眨眼的工夫,連馬帶人都已經出現在視野之內。
馬是白馬人,人卻不是王子,而是一個十五六歲,稚氣未脫的紅衣少女。她速度極快,看到衙役與驢車的組合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衙役緊張地上前吆喝,想要將人喝退,紅衣少女卻一揮馬鞭,加快了速度,當馬衝到傅希言麵前時,馬蹄突然往車旁邊一拐,避開了正麵相撞,因為突然轉向的關係,少女身形不穩,搖晃了下,朝著傅希言的方向掉了下來。
傅貴貴激動地抬起翅膀,頭頂的毛也根根直力,要不是對方速度太快,隻怕已經撲過去啄人了。
傅希言當在它麵前,下意識地朝著馬的方向伸手,托在下方,以防她墜馬。
雙方交錯的刹那,她不領情地拍開他的手,任由自己的身體斜掛馬側,掛了幾丈後,隨著馬調整步伐,她很快借著韁繩之力,將自己拉回馬上。
包圍在驢車身邊的衙役被她衝得七零八落,此時跑回來,對著少女背影怒吼,可惜少女一騎絕塵,很快就衝出了他們聲音傳播的範圍。
傅希言扭頭看裴元瑾。
剛剛少女拍手掌的那一聲,實在很響,很難狡辯兩人並未接觸,可裴元瑾難得的沒有生氣。
傅希言揚眉:“你看到了。”
“嗯。”
話到此處,沒有繼續。
驢車載著兩人,在衙役虎視眈眈的目送下,徐徐走出縣城,當他們離開縣城大越七八丈遠時,後麵明顯傳來雀躍的歡呼聲。
“瘟神最多也就這麼個待遇了。”
傅希言一邊無奈地搖頭,一邊打開了少女拍在他受傷的那張紙條。少女騎馬風風火火,字卻很秀氣:靈教召集武林群雄欲誣鑒主為傀儡道餘孽。
他看完交給裴元瑾。
修習傀儡術的事情曝光,傅希言是有心理準備的。武功不像金銀財寶,藏在家裡,要人去搜才可能被發現,武功學來就是要用的。當時的傅希言,剛剛下過大牢,全家又被皇帝逼出了鎬京,極度缺乏安全感,傀儡術被他視為壓箱底的手段,自然是不學白不學。事實證明,他後來幾度遇險,驅物術都派上了用場,還獲贈三支無名小箭,已經成為他常用的手段之一。
靈教這個反應,他本以為會更早。
不過也不得不承認,此時,恰是剛好。
裴元瑾向烏玄音下戰帖,烏玄音很難拒絕。要破此局,隻能先一步下手。傅希言本以為秦效勳會派桃山兄弟攔截他們——如果他們不能走到烏玄音麵前,那無法決鬥的責任當然就不在她身上了。
隻是這樣,終究入了下乘。
烏玄音要成為南虞皇後的事情天下皆知,桃山兄弟受皇帝驅使也不是秘密,所以,如果桃山兄弟出手了,哪怕達到了目的,烏玄音身上總要沾染汙點的。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將裴元瑾或傅希言抹黑,那樣他們動手,就是名正言順的了。
說起來,這一招越王秦昭才剛剛用過。
傅希言見裴元瑾看信,毫不猶豫地說:“我們兵分兩路。我明,你暗。”會傀儡術的人是自己,挑戰烏玄音的人是裴元瑾,既然如此,那就各走各的。
他沒有殺人的把握,但在天地鑒的無限回血流保障下,逃命應該不會太難。
裴元瑾搖頭:“不行。”
傅希言說:“你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
“不行。”依舊是沒得商量的口氣。
傅希言想了想道:“好。他們不是還要召集群雄嗎?我們加快速度,說不定等他們嘉賓簽到的時候,我們都舉行閉幕式了。”
與其等靈教召集群雄,倒不如先一步去臨安,裴元瑾參加決鬥,自己就想辦法拖住桃山兄弟。這本是他們之前想過最壞的情況,可靈教出了更壞的情況,拉低了壞的下限,他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上了。
裴元瑾依舊說不行。
傅希言有些生氣,但想著一切都是因為自己而起,裴元瑾拒絕隻是想要和自己共患難,這口氣又緩緩地咽了下去。
他說:“那就說怎麼辦?”
裴元瑾說:“去參加。”
傅希言呆住:“自投羅網?”
裴元瑾看了他一眼,眼中頗有些戲謔之意:“你修行什麼武功,與他們何乾?”
傅希言被他的理直氣壯驚呆了。難道說,這就是傳說中的雙標和護短嗎?一時間,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愧疚,可說是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儲仙宮圍剿傀儡道是因為他們害了很多無辜的人。”裴元瑾淡然道,“並非因為我們容不下傀儡術這門功法。”
傅希言又是一怔。
因為他短短時間內,就發怔好幾次,看著便有些呆呆的,讓裴元瑾忍不住捏捏他的臉。
傅希言總算反應過來,不免產生了幾分自嘲的心思。
裴元瑾說的沒錯,他修習的傀儡術,隻有窺靈術、驅物術、控魂術三種,而第三種,他隻在小動物身上使用過,既沒有傷天害理,的確無需提心吊膽。
隻不過他的觀念受武俠束縛,每次召開武林大會,主角們總是有口難言吃悶虧,讓他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傅希言說:“早知道,我高中就應該參加辯論隊。”
一口海鮮,噴得他們啞口無言!
裴元瑾老神在在地說:“事實勝於雄辯。”
傅希言沒有他那麼樂觀。南虞畢竟是靈教的地盤,萬一他們鐵了心指鹿為馬,或者殺了人栽贓嫁禍,那自己不是百口莫辯。
他突然擔心:“靈教不會把城裡那些衙役殺了然後賴到我身上吧?”
裴元瑾突然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大抵是他的神情淡定,讓傅希言深受感染,聽了話之後,也慢慢地平靜下來,耷拉的眉眼還微微上揚。
太陽溫煦,冬風肆虐。這就造成了無風時溫暖,刮風時冷冽的極端體感溫度。
傅希言駕著驢車,突然想起通風報信的紅衣少女。
看對方打扮應該是武林中人,但靈教對南虞武林的影響力不下儲仙宮對北周,甚至因為朝廷的關係,猶有勝之,她這樣做,顯然是冒了極大的風險。
“不知那少女是誰?”
他這麼問,是為了以後找機會報答。
對方這個情他是領受的。不然照眼下的情勢,他們哪怕進了城,也被衙役們圍成了一座孤島,等武林大會召開,他們倉促應對,自然是很不利的了。
傅希言有些想念跟著越王走的臨安各大主管事們,尤其是應赫,雖然不會武功,卻在關鍵時刻出了大力。
為免小皇帝和靈教報複,儲仙宮在南虞的勢力大部分已經退入越王的地盤,餘下的也以保命為要,情報搜集方麵幾乎等同停擺。
傅希言的思緒十分跳躍,想著想著,又忍不住惦念起遠在府君山的男神來:“我記得走之前,景總管說要對儲仙宮進行改革,也不知現在改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