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是的。”虞寧看著紀明夏,道。
紀明夏疑惑地看著他。
虞寧道:“無臉人就是我內心的恐懼具象化。”
“哎?”紀明夏驚訝地看著虞寧,趕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我剛剛說話了嗎?”
難道他不知不覺中,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了?
這可是涉及到虞寧內心的隱私,他就是有個一閃而過的念頭,並沒有窺探的意思啊。
“沒有。”虞寧看著紀明夏道, “你猜了趙卓越的, 猜了自己的, 隻漏了我的沒有說。”
紀明夏被猜中心思, 有些訕訕地道:“我就是感覺……你的好像和我們的不太一樣。”
不論是紀明夏還是趙卓越, 恐懼的鬼影, 都是基於現實基礎上,衍化出來的靈異風。
虞寧的無麵人,看起來更像是內心的負麵意識, 具象化而形成的恐怖形象。
虞寧道:“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 因為眼睛和彆人不同, 大家一直很怕我,沒人和我一起玩。為了引起彆人的注意, 我故意說了很多靈異故事,嚇唬那些小朋友,他們又害怕,又好奇, 忍不住圍著我打轉,這樣我就算有朋友了。”
紀明夏聞言, 抬起頭,有些好奇地看向虞寧。
虞寧緩緩道:“小孩子不懂事, 沒有意識到那代表了什麼,直到這些話傳到了老師們耳中,這下不僅小朋友不敢和我一起,連大人都很害怕我,當時有人提議,把我趕出孤兒院,讓我在外麵自生自滅。”
虞寧說著,看向紀明夏道:“恰好這個時候,有一個馬戲團來到福南縣表演,他們要在體育場連續表演七天,日常休息落腳的地方,就在孤兒院隔壁。”
“馬戲團?”紀明夏一愣。
他頭次聽虞寧提及往事,剛有些心疼,此刻聽到話題涉及到馬戲團,忍不住回憶起來。
他也是在福南縣長大的,隱約中確實對那表演的馬戲團,有幾分印象。
紀明夏道:“是我們上幼兒園的時候,發生的事情嗎?我記得當時有輛車,滿大街跑,用喇叭宣傳說有動物表演……我還纏著我爸媽,特意帶我去看看,但我印象中,根本就沒有動物,甚至還挺無聊的。”
“嗯。”虞寧道,“沒有動物,整個馬戲團裡,全都是人,由人來扮演動物。”
紀明夏有些疑惑地看著虞寧。
這事情是在他很小的時候發生的,紀明夏雖然親自看過表演,但並沒有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此時有些不太理解虞寧的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虞寧低聲道:“唱歌犬,美女蛇,花瓶女孩……”
知道馬戲團要來表演,並且就住在隔壁,整個孤兒院都沸騰了。
小朋友們沒錢買票看表演,但是可以透過圍欄,偷看馬戲團日常訓練的模樣。
高高的圍欄,中間種滿了各種綠色的植物。
孤兒院的小朋友們鑽進植物藤蔓之間,然後探著腦袋,透過生鏽的圍欄縫隙,充滿好奇地看著。
遠遠看過去,像是蓬勃的植物間,生長出了一張張稚童的臉。
這群圍觀的小朋友,很快引起馬戲團負責人的注意,當得知全是一群沒人要的孤兒後,馬戲團的負責人不僅沒有驅趕他們,反而率領著表演的人員,非常熱情地邀請小孩們過來做客。
那圍欄縫隙雖然不大,但對孩子而言,穿過去卻是輕而易舉。
受邀請的小朋友歡天喜地的進入馬戲團做客,唯有虞寧在一旁冷眼旁觀。
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已經習慣了被人厭棄,因此主動選擇躲藏在一旁,不參與任何事情。
幾天後,在小朋友們的熱情邀請下,馬戲團的負責人前來孤兒院做客,並且見到了孤兒院院長。
他主動提出,想要收養一些小朋友進入馬戲團工作。
馬戲團缺人,尤其缺願意配合表演的小孩。
小孩子尚未發育完全,身型矮小,骨骼柔軟,可塑性強,隻要願意吃苦,入了馬戲團配合表演,吃穿不愁。
一旦將小孩交給馬戲團負責人,既可以減輕孤兒院的負擔,又可以幫助到馬戲團,而且孩子本身也算是有了一技之長。
如此一來,可謂是一舉三得。
那個年代,又是小縣城,管理手續不那麼嚴格,孤兒院的小孩雖然個個登記在冊,但是送出去幾個,並不是難事。
在馬戲團負責人的勸說下,孤兒院的院長,立即心動了。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孤兒院中最不受歡迎的虞寧。
關於虞寧的傳言,全縣城都傳遍了,不僅影響了虞寧的個人聲譽,整個孤兒院都險些被拖累。
這種時候,將虞寧交出去,無疑是最適合的……
紀明夏不太明白“唱歌犬”、“人頭蛇”是什麼東西,忍不住拿出手機搜索起來。
他才剛點開網頁打完字,還沒來得及搜索,此刻聽到孤兒院院長,居然打算把虞寧交出去,他心一緊,也顧不得看手機了,趕緊看向虞寧:“他們不會真把你交給馬戲團的人了吧?!”
“院長有這個想法,但沒有立刻實施,她把我叫了過來,征詢我的意見。”虞寧說著,見紀明夏茶杯裡的茶水空了,又給他續上一杯,順道將酒店裡的一些零食放到了紀明夏的麵前,他要是想吃,抬起手就可以拿到。
“征詢你的意見?”紀明夏倒是沒注意到虞寧的舉動,他的注意力全都在虞寧的話中了,此刻紀明夏忍不住皺起眉毛,“你那個時候才四五歲的年紀,根本不懂得這意味著什麼啊,這種事,怎麼能這樣決定呢!”
虞寧道:“是啊,他們也以為,我會被說服的,但是他們忘記了,我能看到正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馬戲團的負責人,一看到虞寧,幾乎是兩眼一亮,對他分外地滿意。
對於馬戲團這樣的地方而言,最怕的就是平庸。
虞寧那雙眼睛,常人覺得恐怖,但對馬戲團的人來說,卻是一大亮眼的特色。
那時虞寧不過四五歲的年紀,隻要他自己答應下來,馬戲團的負責人就可以將他從孤兒院帶走。
想要說服這樣一個幼兒,對大部分成年人來說,並不是難事。
馬戲團的負責人拿來了許多的玩具與零食,遞到了虞寧的麵前,勸說他加入馬戲團工作。
所有人都以為,虞寧會被五彩斑斕的玩具與零食打動。
然而隻有虞寧知道,所有的玩具上,都染著鮮血,那個看似和藹可親的馬戲團負責人的身後,更是彙聚了無數孩童的怨靈,久久無法散去。
那些死去的孩童,還保留臨死前的淒慘模樣。
有的被剜去了雙眼,有的被掀開頭骨,有的被斬斷四肢,有幾個孩子,甚至直接被縫合在一塊。
它們像一團黑霧一樣,趴在馬戲團負責人的身後,彙成了一個巨大的無臉人,伸出手朝虞寧抓來。
虞寧被嚇跑了。
他雖然看穿了馬戲團的陰謀,及時逃走,但為了躲避被采生折割的命運,他在外頭整整躲藏了三天。
一個四五歲的小朋友,沒有大人照看,風餐露宿,在外麵流浪了好幾日,一直到馬戲團離開福南縣,他才回到孤兒院內。
原本他在孤兒院內,就十分不受歡迎,經過了這次事件後,虞寧更是徹底淪為了孤兒院的隱形人。
直到他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考入福南縣最好的小學,所有人才對他另眼相待起來。
一個古怪的、孤僻的、自帶厄運,但學習成績又非常好的學霸。
這樣的標簽,伴隨了虞寧大半生,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消失。
與此同時,紀明夏手機的搜索頁麵,也終於跳了出來。
什麼“唱歌犬”、“美女蛇”,紀明夏乍一聽,還以為是馬戲團的表演節目。
直到網上的新聞與圖片跳出來,紀明夏看後才知道,這竟然是滅絕人性的“采生折割”。
“采”就是采取,搜集;“生”是生坯、原料,一般是正常發育的幼童;“折割”即刀砍斧削。(*注1)
簡單來說,就是抓住正常的活人,用刀砍斧削及其它方式把他變成形狀奇怪殘疾的怪物。
人為地製造一些殘廢或者“怪物”,以此為幌子博取世人的同情,或者像馬戲團這樣,以獵奇吸睛,借此獲得路人的大量錢財。
由於是對活人進行改造,成年人身型已經長成,不論是切割還是雕琢的難度都很大,因此采生折割這種殘忍變態的事情,大多發生在幼童的身上。
所謂的唱歌犬、美女蛇,就是將幼童的四肢斬斷,進行人為的改造,弄成人頭犬身、人頭蛇身的怪物,以此達到吸睛騙財的目的。
至此紀明夏也終於想起來,他明明看過這個馬戲團的表演,為什麼最後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他是被虛假的廣告騙進去的,不僅沒有看到他想看的內容,反而見到了各種古古怪怪的表演。
那會兒他雖然年紀小,不太懂唱歌犬背後代表了什麼,但已經本能地感覺到了不舒服。
直到離開馬戲團後,他才恢複正常,畢竟是年幼的小朋友,很快便將這件事拋之腦後,以至於到現在,才勉強回憶起來。
網頁上被采生折割的受害者照片近在眼前,看看這些照片,再看看眼前的虞寧,紀明夏簡直陣陣後怕。
這種事情給他帶來的衝擊,甚至比驚悚的鬼影還要大。
他和虞寧,明明生活在同一個地方,兩人年紀相仿,然而過往的人生,卻是截然不同。
紀明夏未成年就失去了雙親,在很多人眼中,是個可憐孩子。
他也確實難過消沉了許久,但此刻和虞寧對比起來,至少他還有個幸福的童年,即便父母走了,也還有疼愛他的奶奶……
最讓紀明夏難過的是,虞寧會擁有這樣的經曆,從某種角度來說,同樣也是“人為”製造而成的。
虞寧的身世,中隻是一句“孤兒院裡長大”簡單概括,故事從虞寧大學起開始發展,更側重講述虞寧與裴淵的冒險,對於那些過往,並沒有什麼詳細的說明。
這年頭作者為了不浪費筆墨刻畫家屬,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主角孑然一身,父母雙亡、孤兒院長大,都是很常見的設定。
紀明夏甚至還看到不少無限流裡的主角,直接從精神病院裡頭出來的。
看習慣了這種人設,看的時候根本不會去深想主角這前麵十幾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直到此刻聽到虞寧的話,紀明夏才深刻意識到,眼前的虞寧,不是紙片人,而是活生生的,一個從小孩逐漸成長,艱難求生長大的人。
當然,這種事,也怪不了創作者,誰能想到,的世界會成真呢。
紀明夏頭次感覺到,身為主角所要背負的重擔。
縱然有光環令他不死,但成長過程中所要承受的一切,也遠非常人所能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