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2 / 2)

半晌,海夫子道:“吃了嗎?”

程岩臉上微熱,“多謝夫子,學生吃過了。”

海夫子放下肉餅,洗了手擦了嘴,指著張凳子讓程岩坐。

“這次難民一事,你的賑災之策起了不小的作用。縣尊大人本想親自謝你,但他聽說你正準備院試,不便打擾,便給了張名帖讓我轉交於你,你隨時都可以去見他。”

程岩一怔,忙道:“請夫子代我謝過縣尊大人。”

海夫子:“如今院試在即,若能得到縣尊大人的指點,你受益無窮。”

程岩隻笑了笑,“學生知道。”

海夫子敏感地察覺程岩似乎並不心動,他細細觀察程岩片刻,才道:“看來你胸中已有成算,這段時間我見你行文風格大變,可是打聽過了學政大人的喜好?”

學政即提督學政,一般由監察禦史、各部侍郎中進士出身者充任,乃是院試的主考官。

程岩答得很乾脆,“對。”

科考雖不能作弊,但卻有一些人人都知道的捷徑可以走,程岩也沒什麼好避諱的。

海夫子微微點頭,“那位學政大人本經習的是《周易》,與你一樣,你考試時務必要謹慎,不要讓他找出錯來。”

程岩:“我明白,多謝夫子。”

海夫子見程岩準備充分,便想放他離開,可稍一猶豫後又道:“據說,縣尊大人將你的賑災之策交給了他的座師,若能入那位的眼,可是你莫大的機緣。”

“他……座師?”程岩心頭一震,“關閣——關尚書?”

海夫子有些意外,“你知道?”

程岩很勉強地笑了下,他當然知道,因為關閣老也是他的座師,是他最為敬重的老師。隻是這時候,恩師還沒有入內閣,而是在戶部任尚書。

前生他雖被保守派舍棄,但他從來沒有怪過老師,他知道,恩師視他如己出,一定儘了全力救他,對於護不住他這件事,恩師必然愧悔萬分。

事實上,他從後世的史料中得知,恩師在他死後不久便自請致仕。

致仕,對恩師來說不僅意味著放棄前程,還意味著放棄了嘉帝,放棄了自己唯一的女兒。

恩師是病死在回鄉路上的,保守派失去一員大將,隻堅持了三年不到,就被莊思宜徹底擊潰。

從那以後,整個大安朝堂,就漸漸落入了莊思宜的掌控中……

程岩突然想起恩師曾對他說,“我有諸多弟子,你是我最疼愛的一個,卻並非我最看好的一個。”

當時他還很詫異,自己年紀輕輕就成為恩師的左膀右臂,還有誰比他強?

對於他的困惑,恩師隻歎了口氣,“他能想人所不敢想,行人所不敢行,且心思極其縝密,注定不是池中物……”

很久之後程岩才明悟,恩師口中所指,多半就是莊思宜。

莊思宜背棄了恩師,但在恩師心中,對方仍是他的學生。或許,還是真正能實現他抱負,讓他有最大期待的學生……

海夫子見程岩表情不對,還以為對方被關尚書的名頭震住了,一時有些後悔,安慰道:“不必太患得患失,平常心即可。”

程岩的心思卻已飄向與莊思宜最後那番對話,他忽然抬頭,“夫子,若有一些事您認為是錯的,但您知道,做成這些事後會有大功德,您會去做嗎?”

“什麼樣的功德?”

“利國利民。”

海夫子嚴肅的臉上泛起笑意,“既是利國利民,又怎會錯呢?”

那天,程岩一回寢舍就見莊思宜等在院中,對方興致勃勃道:“阿岩,我給你看個好東西。”

程岩慢慢走向他,月光柔化了莊思宜的輪廓,讓他看上去似真非真,猶在夢中。

前塵往事如潮水般推疊而來,幾乎要將程岩溺斃其中。最終,他停在莊思宜麵前,無聲地說:我輸了,心服口服。

麵對程岩的疑惑,莊思宜道:“信物,你考完試就來南江府找我。”

程岩:“不去。”

“為何?”

“沒錢。”

莊思宜:“……”

“土豪莊”又從懷裡取出幾張銀票放在桌上,程岩掃了一眼,大致有五百兩,幽幽道:“休想收買我人格。”

莊思宜額角一跳,“阿岩,我可是誠心邀請你來南江玩。”說完還歎了口氣,“今日一彆,若你我任何一人考中秀才都不會再回社學,將來也不知何日能再見……”

程岩不理會莊思宜的賣慘,將玉佩放回桌上,肅容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莊兄後會有期!”

說完,施施然回了寢舍。

可當他打算再看會兒書時,心頭卻始終靜不下來,腦海中反複想著方才莊思宜所說——此次院試一結束,他們多半很久不會見麵,若無意外,下一次重逢已是三四年後,在鶴山書院。

程岩一會兒回憶前世,一會兒又念著今生,書上的字都變作一個個陌生的符號,既不入眼,更不入心。

不知過了多久,程岩漸漸平靜,又“認識”了那些字了,這才專心致誌念起書來。

等他終於從書卷中抬頭,發現房中已無動靜。

程岩愣了愣,回頭看屋子裡已空無一人,隔壁的書桌和床鋪收拾得乾乾淨淨,似乎從未有人來過。

他起身走到房門口,推門一望,院子裡再不見熟悉的身影,桂樹在初秋的風中微微搖曳,灑落一地桂花。

花香飄遠,空餘寂寥。

程岩說不上來是何種心情,他緩緩走入院中,才發現石桌上還擺著那盤葡萄,盤子下壓著一摞厚厚的紙。

那些紙看起來很眼熟,像是他從書店借來抄書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