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岩剛關上房門, 就被莊思宜拉到床邊坐下,直接道:“現在可以好好說了?”
程岩甩了甩手, 表情有些尷尬,他一路回來也冷靜了很多, 覺得方才受了前生的影響, 反應實在過激, 有什麼事不能直接說清楚呢?
他垂著眼,愧疚道:“思宜, 我不該不明不白與你生氣,對不起。”
莊思宜愣了愣,他本來都預設了很多種情況, 沒想到程岩會突然軟了脾氣, 歡喜之餘還有心疼,各種雜亂的情緒混在一起, 但最終卻彙成一句話,“阿岩,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 永遠都不必說。”
程岩瞅了他一眼,見莊思宜很認真, 更覺得自己小題大做, 勉強笑了笑:“你脾氣這麼好嗎?”
莊思宜意味深長道:“那得看對誰了。”
程岩不說話了, 其實莊思宜的確大多時候都讓著他, 似乎將所有耐心都給他了, 不僅僅是這一世, 就連前生時,莊思宜對他也足夠容忍。
但容忍是一回事,不妥協又是另外一回事,但凡在大事上莊思宜和他意見相左,對方其實從未妥協過。
以前,他覺得莊思宜表麵隱忍,背地裡卻把事做絕,對他而言是種更深的羞辱,在程岩看來,莊思宜隻是因為不屑與他論長短,直接選擇用行動來示威。但如今換了種角度再看,他發現莊思宜更多的是無奈,而非不屑。
前生的他們其實一直缺乏溝通,有時候或許不是莊思宜不想說,而是他不想聽。
因為莊思宜的作法違背了他的信仰和原則,他便認為對方的話都是彆有用心。
程岩定了定神,道:“思宜,我想與你談談。”
莊思宜見程岩擺出了嚴肅的態度,也緩緩收了笑,“你說,我聽。”
“今日之事,我認為牽扯到趙成水不妥。我理解你信奉的取舍論,我也承認,你答應陸秀明的要求確實能更快達到目的。”程岩緩緩道:“但我們之所以想要說服陸秀明,是為了讓普羅山上的百姓們過得好,這件事原本就是我們身為官員的責任,如今反而將最重的擔子壓在了一個平頭百姓身上。即便趙成水的犧牲有價值,可你與我,誰也沒有資格代他做決定,哪怕有人要犧牲,要受委屈,也該是我們,而不是他。”
莊思宜靜靜聽程岩說著,並不插言,直到程岩停下來,他才道:“阿岩是認為我急功近利,並沒有真正為百姓考慮嗎?”
程岩略微不自在,“也沒有那麼嚴重……”
莊思宜笑了笑,“其實阿岩說的沒錯,這件事上,我的決定的確讓趙成水承擔了本不屬於他的責任與壓力。不過,你說我們沒有資格代他做決定,那也就是說,我們也沒資格代他拒絕。”
見程岩狐疑地瞅著他,莊思宜道:“此事既然已牽扯到他,何不問問趙成水自己的意思?他若不願意,我們不強求,可他若願意呢?”
程岩皺了皺眉,“他怎會願意,昨天那番談話,我能感覺到他對陸秀明偷樹又咒罵村人之事還存有怨氣。”
莊思宜:“可你沒問,怎知他就一定不願?這件事,趙成水也有知情的權利。”
程岩覺著莊思宜的話有一定道理,這個決定確實需要趙成水自己來做,便道:“那,我們便再問問他。”想了想,程岩又補充道:“我來問,以免你誘導他做出違心的決定。”
莊思宜失笑,“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的人嗎?”他不等程岩回答,又道:“若趙成水真不同意,阿岩想怎麼做?”
“我會試著再去說服陸秀明,如果他實在不肯,我再想其它辦法。”程岩想了想道:“或者我可以集中能人來一道研究綠白茶樹的培植方法,又或者重新找一條致富的法子,僅僅是長壽村村人的壽數就足夠做文章了,也不是非要借那綠白茶。總歸這件事遠未到絕路,就算以你的大小道來論,咱們不過是嘗試了一條小道,即便走不通,還有許多小道可以嘗試,未必就不能尋到大道。”
莊思宜盯著程岩許久,露出了一個讓人看不懂的笑,“阿岩,這世上少有兩全其美之事,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但暫時無法完全認同。”
他見程岩皺了皺眉,先一步道:“或許將來,你我的觀點和理念仍會有衝突,但我希望,阿岩能如今日一般,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如此,你才有說服我的機會,或者反過來,我才有勸服你的可能。即便我們都無法讓對方服氣,卻也能相互理解。我們不求兩全其美,但求一個恰到好處。”
“恰到好處?”程岩擰緊的眉頭漸漸舒展,明明兩人之間矛盾猶在,可他心中卻像卸下了一塊巨石,仿佛兩世鬱結也散了不少,他認真地凝視著莊思宜,“我答應你。如果你覺得我有不妥之處,也要明明白白地告訴我。”
莊思宜感受到程岩的放鬆,促狹一笑,“阿岩怎會不妥,阿岩最好不過。”
程岩冷漠臉,可沒維持多久,又忍不住笑起來。
他們是兩類人,但他們終究與前生不一樣。
他少了自卑,多了勇氣;而莊思宜則少了傲慢,多了赤誠。
他們願意訴說,也願意傾聽。願意理解,也願意退讓。
次日,兩人再次找到了長壽村。
這一回,程岩直接表明了身份,並且將昨日陸府中發生的事,巨細靡遺地轉述給趙成水聽。當然,他也不忘提了自己的想法,很直白地告訴趙成水除了這條捷徑,還會有其它路可走。
哪知趙成水卻道:“草民願意。”
程岩愣了愣,“你可想好了?”
趙成水:“草民想好了。”
程岩認真觀察趙成水的表情,並未從對方臉上看出一絲不情願,他不解道:“為何?”
趙成水麵對突然轉變身份的程岩還有些緊張,卻仍努力表達,“因為隻要草民道歉,秀明就願意將綠白茶樹的培植方法傳授我普羅山中人,不論對咱們村,還是對綠白茶樹來說,草民這一跪都很值得。草民明白,大人也是為了草民著想,但草民清楚,草民跪的不是秀明,而是咱們村子的出路。”
程岩頓了頓,又去看莊思宜,見對方也微有動容,似是想不到一介村夫胸襟竟如此開闊,為人竟如此透徹。
最終,程岩對趙成水拜了拜,“村長高義。”
幾人當日便下了山,他們顧不上奔波的疲憊,趁夜拜訪了陸府。
陸家人當然不敢表示不滿,陸少爺親自來迎時,還誠懇地向趙成水表達了歉意,趙成水淡笑著說沒什麼,隻是看向陸少爺的眼神透著客氣與疏離。
他們一路穿過回廊往茶廳去,在途徑園子時,趙成水忽然腳步一頓,但很快又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