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2 / 2)

“祖父能想明白,孫兒真為您高興。”莊思宜睨了莊棋一眼,漠然道:“莊棋,代我送諸位一程。明日曾祖父下葬後,我不想再在莊府見到他們中任何一個。”

莊棋一凜,忙垂首道:“是。”

靈堂裡的人逐一散去,也帶走了方才的喧鬨,隻餘一室寂靜。

莊思宜漠然地站在棺材前,良久,他緩緩跪地,輕聲道:“對不起,我騙了您。”

我本來不想騙您,是您不守信用在前,是您非要用阿岩來逼我,我沒有辦法,隻好騙了。

既然騙一件事是騙,那也無所謂多騙幾件,我便順了自己的心意,都騙了吧。

燭火搖曳的陰影映在莊思宜臉上,將他唇畔的淺笑描繪得古怪而陰森。

“曾祖父且放心,您的暗棋我會一一清理,您的勢力我會一一接收。若您泉下有知,不得瞑目,便可一直看著我。”莊思宜一字一句道:“我絕不會毀了自己,隻要我在一日,莊家也一定會變得更好。”

待我身死之日,您可能安息?

莊思宜將一眾莊家人趕出莊府的事,很快傳遍南江府。

雖說近年來莊府鬨出的笑話不少,但這件事還是讓人們感到震驚——莊思宜怎麼敢?那可是他的至親長輩,縱然高門大戶總有許多外人不得而知的陰私,但“孝”字當頭,從沒有誰敢如莊思宜一般不管不顧,將事情做絕。

難道他不要名聲,不要前程了嗎?

除了族人外,不少莊思宜的友人也試圖來勸解他,但他們誰都進不去莊府的大門。

等到莊明和趕回南江,得知莊思宜竟如此張狂,他不怒反笑,當即勸家人安心便可。既然莊思宜自己找死,他這個做二叔的,又怎能不幫一把呢?

哪怕莊思宜真的狗急跳牆公開手中罪證,但隻要他們能占據先機,一個大逆不道之人的話,誰又願意聽?何況,莊明和自認已將首尾清理得很乾淨,莊思宜不可能找到證據,不過是道聽途說,故意詐他們罷了。

於是,有了莊明和的推波助瀾,南江府一度物議沸騰,人人都在議論著莊家這位小輩是何等的無情無義,不忠不孝,甚至有禦史聽到風聲,特意向朝廷上了折子。

就在人人都以為莊思宜必將受到嚴懲,從此人生儘毀時,京城來人了。

但與他們所想不同,京城裡的人不過是送來了一方匾額,上書“莊府”二字。

同樣是“莊府”,但原本莊府門額上的匾額乃是莊敏先致仕時先皇所賜,而這一方新的匾額,卻來自於今上之手。

賜匾額的人換了,莊府的主人同樣換了。

人們這才明悟,莊思宜敢如此恣意妄為,正是因為他身後站著新帝。

新帝承認了他,也默許了他的行為,那便不容天下人置喙。

“明和!皇上、皇上這是何意啊?”

濮楊村的莊子上,楊氏驚惶地望著她最信重的二兒子,希望對方能如以往一般,給她安慰,讓她安心便可。

但這一回她卻失望了,莊明和鐵青著臉久久不言。

楊氏見狀,如何不明白皇上的意思恰恰是她最難以接受的?她怔怔站了會兒,懷著最後的僥幸道:“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莊明和咬緊後槽牙,似在強忍什麼,最終猛地站起身,甩袖而走。

留下楊氏和一眾莊家人僵立當場,心中拔涼拔涼的。他們都意識到,若無莊思宜首肯,莊府,他們很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等程岩得知皇上給莊思宜賜下匾額時,已入冬了。

此前,莊思宜做的事傳得很廣,就連曲州也有些議論。

阮春和好幾次在他麵前欲言又止,還是程岩相問,對方才說出了心中困惑。

“他這般六親不認,就不怕受天下人唾罵嗎?我真不明白,欽容到底在想什麼?”

然程岩隻道:“大人,下官與思宜多年相交,下官可以擔保,思宜絕非外間議論的那般,他所做的事,一定是有道理的。”

阮春和搖搖頭道:“可我大安以孝道治天下,不管他有何種隱情,如此行事,朝堂上的禦史豈能放過他?”

程岩卻笑了笑,“大人不必擔憂,思宜敢這麼做,必然會有完全準備,您且看吧。”

顯然,程岩沒有錯信莊思宜。

而他從莊思宜的信中也了解到,早在對方還是新帝侍讀時,便已找到機會向新帝訴苦。新帝信重他,感激他,在得知莊思宜“悲慘”的童年後,便表示一定會為莊思宜討回公道。

如今,新帝實現了他的承諾。

不過,莊思宜這些日子的遭遇還是讓程岩心疼,而心疼之餘又有些不解——對方信中並未提到娶妻之事,是莊敏先沒有開口,還是莊思宜瞞著他?

但程岩也不敢問,或者說恥於問,他每每想到莊思宜的至親剛剛離世,可他卻在為自己隱秘的心思擔憂,就感覺又羞又愧,無法麵對自己,更無法麵對莊思宜。

他困於各種情緒的煎熬,以至時時心亂如麻,隻有將精力投注在公務上,才能稍稍緩解一二。

於是,程岩這些日子總是很忙碌,這一忙,就忙到了過年。

除夕前幾天,程岩收到了來自程仲的一封信。

信中稱,船隊已抵達天竺,並且找到了關於海水稻的培植方法,程仲還非常細心地為他搜集來一些種子,可惜的是,他們並未發現程岩所提到的其它幾種農作物。

但不論如何,這已是天大的好消息。程岩將信中所寫的培植方法反複細讀,全數背下,若非此時並非播種海水稻的時節,他真恨不得即刻就命人試種。

等下人來問他門聯要寫什麼時,程岩心念一動,提筆道: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此句雖不是聯,而是前朝一位名臣的詩作,但卻最符合程岩此刻的心境。

這一年的春節,程岩又是一個人過的。

算起來,他和莊思宜已經很多年沒好好在一處過節了。

原來,程岩是打算趁著封印期間去一趟南江府,但莊思宜卻拒絕了他,稱自己要閉門守孝半年,等孝期一過就會回來。而曲州與南江相隔甚遠,對方便讓他不必奔波。

如此程岩隻得按下思念,卻也沒忘記給莊思宜送上一份生辰賀禮。

於是在大年十五這天,正專注收攏莊氏一族勢力的莊思宜收到了一尊木雕的人偶,正是多年前他親手雕刻的。

當時,他將“欽容”送給了程岩,而今日,收到的卻是“子山”。

其實他一直都將人偶帶著,隻是這一回走得太急才落在了曲州,如今程岩特意寄來“子山”,莊思宜自是心喜不已。

因為當年他說過,雕刻人偶是為了睹物思人。

那麼,阿岩送禮的意義,便是在對他說——我想你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