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 114 章(1 / 2)

白露已過, 初秋的風卷走了京城殘餘的暑氣,纏綿細雨隨風潛入夜色,潤澤萬物。

一大早,趙閣老府上,趙老夫人陳氏正伺候著自家老爺穿戴,隨口抱怨道:“這天一日比一日更寒涼,老爺還不多穿點兒, 您可不年輕了,上回太醫也說過, 您這身子經不起折騰,萬一受了寒……”

趙文博不耐地整了整衣衫,“老夫的身體自己清楚, 夫人莫要擔心。”

陳氏知道趙文博是個驢脾氣,隻歎了口氣,不再多勸。

待趙文博收拾好,早膳也都擺上了。

趙文博喝了一碗粥便要離座, 陳氏皺了皺眉, “老爺,太醫都說了您的身子得好好養著,我不求您人參燕窩, 可咱們府裡又不缺這點兒吃食, 您好歹吃飽了再走啊?”

趙文博皺了皺眉, “今日事多, 我得早些去值堂。何況今年東省大旱, 最近京中米價上浮明顯,更謬論其它地方?咱們府裡是不缺糧,可皇上富有四海,如今每餐都隻食四道素菜,老夫身為臣子也該以身作則。”

陳氏擔憂道:“東省可是糧食大省,那今年米價可會大漲?”

“不知,且看收糧的情況吧。”趙文博見自家夫人眉頭緊蹙,又安撫道:“我大安地大物博,糧倉也不止東省一省。”

可他心中卻知形勢嚴峻,蓋因北軍正深入草原與幽軍作戰,儘管目前戰事順利,可後方的軍需糧草絕不能斷,如今國庫與各府庫的糧食已征調了大部分,朝廷正為此焦頭爛額。

不過這些話他卻不好對旁人說,趙文博心中暗暗歎氣,都說百姓靠天吃飯,其實一國又何嘗不是呢?若大安年年豐收、糧食滿倉,不但蒼生得以溫飽,大安的軍隊也能少受掣肘,要做任何事都更有餘力和底氣。

趙文博心事重重地坐上轎子,大安一般是三五日一朝,早朝並非天天都有,因此他直接去了文淵閣。

等到了值房,趙文博便讓人泡了壺綠白茶。自他從關庭那兒嘗過一次,就想方設法到處搜羅,可惜未果,最後還是皇上大方地賞下了半斤。

每每想到此事,趙文博都會在心中暗罵關庭死摳門。

閣吏離開後,趙文博的視線落在了桌案堆積的奏折上,他拿起最上頭一本,恰好就是來自閔省曲州府的。

趙文博一挑眉,曲州府?不就是綠白茶的產地嗎?

奏折署名乃是知府阮春和,趙文博打開折子,認真細看。

沒多會兒,閣吏端著茶壺進來了,可當他見到屋中情景時,手中托盤落在地上,茶壺也頃刻間摔得粉碎。

隻見趙閣老雙目凸出,臉色漲紅,握著奏折的雙手連連發抖。

閣吏心頭一慌,忙衝上前,就在他將要挨到趙文博時,對方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趙文博暈倒一事很快傳遍文淵閣,首輔張心嵐和其他幾位閣臣相繼趕來,自然也不忘請太醫。

此時,張心嵐眉頭緊鎖,他知道趙文博近年身體有礙,之前還暈過一回,原本是想致仕的。可新皇登基不久,朝廷正需要他們這些重臣老臣,趙文博便按下沒提。

但這段時間以來,趙文博人已精神許多,為何今日會忽然暈倒?

他找來閣吏問明情況,對方也一頭霧水,驚魂未定道:“趙中堂吩咐下官泡壺茶,下官一回來,他就、就暈倒了。”

張心嵐:“他暈倒前就沒什麼異常?”

閣吏思索片刻,遲疑道:“趙中堂手上拿著一本奏折。”

聽了閣吏所言,張心嵐很快從地上找到了那本奏折,他見奏折來自閩省曲州,心道趙文博若真是看了奏折才暈倒,那必然是天大的事。

會是什麼?倭寇?海匪?趙文博不至於承受不住吧?

張心嵐一臉凝重地翻開折子,但很快,他的神情驟然一變,捏著奏折的手連青筋都鼓了出來。

其他幾位閣臣察覺出異樣,各個精神緊張,卻又不好打攪張心嵐。

室內一片沉寂,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片刻後,張心嵐緩緩抬頭,張了張嘴,卻未說出一個字。

“趙中堂,到底是何事?”關庭先前就瞄到了奏折屬地,自是比旁人更緊張,此刻他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兒了,就怕聽到什麼噩耗。

“海水稻。”張心嵐木然地蹦出三個字。

關庭一懵:“什麼?”

張心嵐吞了口唾沫:“曲州百川村,海邊灘塗,能種稻。”

幾位閣老麵麵相覷,一時沒有接口。

張心嵐也知道自己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他緩了緩心緒:“這份奏折,是說曲州府找到了一種能在鹽堿地栽種水稻的方法,他們於今年春天在百川村海邊灘塗試種,如今已收獲了第一批長成的稻子。”

話音一落,室內再次陷入死寂。

張心嵐理解眾人所受的衝擊,徑自補充道:“這種稻,便叫做海水稻。雖然第一批收獲的稻子很少,但至少證明鹽堿地的確能種稻,若能大範圍栽種,便可為我大安人口密集處再增加耕地至少千萬畝,增糧更是不計其數!更重要的是,這種稻長期種植,有希望改良土壤,讓荒田再度變作良田!如此意味著什麼,想必諸位清楚。”

“真有此事?!”

“不可能!”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前者來自關庭,後者則是林閣老。

張心嵐遞出奏折:“你們自己看吧。”

待奏折從諸位閣臣手中過了一遍,人人皆心潮澎湃,難以言表,也都明白了張心嵐方才為何會如此反應。

關庭見奏折上明確提到海水稻乃由程岩一力推行,胸中得意的要上天了,他故作雲淡風輕地捋了把胡須:“這孩子,慣愛胡鬨。”

張心嵐冷颼颼地看他一眼,心中暗罵:矯情!

不說其餘幾位閣老,就連因為立場問題不太喜歡程岩的林閣老都一臉激動,這可是恩澤千秋萬代的事!但他仍心有疑慮:“趙中堂,鹽堿地真能種稻?此事我從未聽說過……”

護犢子的關庭立馬不乾了,“天下奇聞異事何其多,縱然是聖人賢者也不敢言儘皆知,而且奏折中不都寫了,培植之法乃是從天竺尋來,我大安沒有記載豈不正常?莫非林中堂認為,曲州府有膽子謊報此事,邀功請賞不成?”

林閣老麵色一沉,正欲反駁,就聽張心嵐道:“此事事關重大,的確應派人去曲州核實、了解具體情況,畢竟奏折中也隻說了大概。”

其餘幾位閣老紛紛讚同,關庭也無異議,他對程岩信任十足。

正事談完,幾位閣臣們便打算離開,張心嵐剛往門口邁出一步,就聽先頭那位閣吏弱弱道:“那、那趙中堂他……”

張心嵐的表情很可疑地僵了一瞬,誒?忘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金魚腦,他乾巴巴道:“奏折上所書乃是喜事,趙中堂多半驚喜過度才會暈倒,且等太醫來吧。”

張心嵐猜測的不錯,等太醫來診過,確認趙文博乃一時心喜導致暈厥,並無大礙,反而因為這回暈倒衝發了體內擠壓的邪氣,也算因禍得福了。

於是第二天,一位欽差從京城出發,前往閩省曲州府求證海水稻一事。在他行船途中,日子便到了八月十二。

這天是程岩的生辰,而他也度過了重生以來最為平靜的一個生辰,唯一收到的賀禮,是莊思宜親自下廚煮的一碗長壽麵,味道很好,可見是費了心的。

其實從今生算起,他倆已相識九載有餘,從十八歲那年開始,每年生辰他都會收到莊思宜的祝福,今年是他倆互通心意後的第一個生辰,反而不如往年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