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說話,機艙內回蕩著機翼巨大的噪音。
丁旬有些焦躁，反複換了幾個視頻號，都是同樣的黑屏。信號集體被切斷的話，隻有一種可能性。
植物園包括裡麵所有人都進入了夢世界,生死未卜。
“可惡！”丁旬捏緊拳頭,錘了一下座椅,“還是晚了一步嗎？聞逎那王八蛋,那些隻知道爭權奪利的王八蛋！”
趙熠取下眼鏡,用力捏了捏眉心,滿眼都是疲憊：“還是我的問題，要是我覺醒的速度再快點,也不會搞成這樣。算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再差也不過是再死一次。”
他撥通了趙晚檸的電話，事情發生有幾段時間了,當地的異能局應該已經趕往現場。
“小趙，昆鵬市那邊情況怎麼樣？失蹤人數大約多少？範圍多大？”
根據以往的經驗來說，每一次的夢世界入侵,都伴隨著大量的人員失蹤。那些被困在夢世界的人,幸運的可以醒來回到現實世界，而不幸的就會永遠留在夢中。
“額……”沒想到，向來乾練的範晚檸，猶豫片刻才回答，“無人失蹤,隻有植物園不見了，對了，是整個植物園都不見了。”
以趙主任豐富的工作經驗,也免不了重複問了一遍：“你說什麼？植物園不見了？”
這是從未見過的夢世界入侵流程，在所有有記錄的融合中，先失蹤的是人，再到後麵才會出現建築消失的情況。
“是的，植物園消失了，遊客都站在原地，位置都沒挪一下。嗯，對了，他們失去了相關記憶，或者說，植物園的存在被抹殺了，”趙晚檸停頓一下，“除了異能者，其他還在跟進處理中。”
趙主任苦笑一聲：“怎麼說，起碼免去我們在輿論上的工作，少了不少麻煩。小趙你持續關注那邊的情況，做好民眾安撫工作。”
也怪不得趙熠如此悲觀，他這次覺醒，並非自然覺醒，而是用了非常手段。如果不是聞則失蹤，他也不會鋌而走險。
掛斷電話，趙主任再次拿下眼鏡，彎腰對上汪強的眼睛。他必須再次試圖讀取此人的記憶，以確定位置的萬無一失。
“唔。”
“老趙，你……”丁旬想說些什麼，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知道趙熠為什麼會一次又一次的強行驅動沒覺醒多久的異能，來確定訓練營的位置。
因為人的記憶是會騙人的，隻有一次又一次的確認，才能得到絕對正確的答案。
“沒事，位置沒錯。”趙主任閉上眼睛，等著到達目的地。
“主任，前麵那是……什麼情況？”
高聳入雲的牆，完全擋住了前行的道路。在視線能及的天空，似乎有陰影在湧動，如同一隻巨獸將它的巢穴護在腹部下，警告著任何膽敢靠近的生物。
“祂果然覺醒了。”丁旬眉頭緊皺，不敢繼續往下想象會發生的事情。
上一次，祂第一次露出真身之時，遠不如眼前可怖，但也在短
短幾年間，就吞噬了整個世界。
這次，難道他們會比上次更快走進絕望？
“意料之中。”趙熠說。
昆鵬市植物園已經融合入夢世界，祂的覺醒幾乎已成定數。
小單問：“我們怎麼辦，還進去嗎？”
麵對已經覺醒的祂，闖入祂的領域，幾乎是九死一生的做法。
丁旬卻沒有任何猶豫：“進去，除了進去，我們也沒其他辦法了，搏一搏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話音才落，他愣了一下，又苦笑一聲。這句話他曾經總是聽那個人掛在嘴上，現在自己倒也是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
“是啊，搏一搏說不定有一絲希望。”趙熠道。
畢竟，他們再來一次的機會，就是那個人搏一搏，搏來的。
小單沒有什麼異議，問：“那怎麼進去？總不能撞牆吧。”
趙熠從口袋掏出個風油精來，在太陽穴上狠狠抹了一把，提神醒腦。
隨後，他蹲下，直直對上汪強的眼睛說：“這堵牆本身是你的異能，你肯定有辦法進去。”
汪強想閉眼，已經來不及，隻覺得趙熠的眼睛如同旋渦般，幾乎要把他的靈魂吸入其中。
他眼神發直，喃喃道：“牆，進入，打開……”
在心靈異能的暗示下，汪強對趙熠幾乎是言聽計從。
隻是短短幾秒，他就臉色枯敗地睜開眼睛：“不行，牆不受我控製了，是什麼，強大的未知奪取了我的領域……”
丁旬和趙主任對視一眼，沒有猶豫。畢竟那人曾經說過，他們早就沒有退路，明知不可行，也必須堅決走下去。
“丁旬。”
趙主任左手攤開，丁旬把手放了上去。他們對於異能的理解遠超於其他人，知曉異能並非像是資料記載那樣死板的分類。
異能之間有相通之處，都是能量的不同表示方法。能量，可以轉移可以增幅，隻是需要一個媒介。
趙熠把手腕上那串珠子褪下，捏爆了一顆，隨後通過汪強鏈接上了“牆”。
“小單，看到牆上出現入口的時候直接衝進去。”
“是。”
幾秒鐘後，三人臉色都越來越白，似乎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那堵高聳入雲的牆上，慢慢扭動著，打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
機不可失。
小單盯著那個口子，推動操縱杆，直升機一頭紮進了那個未知的世界。
***
晏玖輕巧落到了庇護所的屋頂，聞則不在，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雖說那日過後，訓練營內再沒出現過其他人，但他還是有些擔心。
牆一如之前那樣，靜靜矗立著，晏玖甚至沒能找到彙聚成“牆”的能量的運轉方式，仿佛這是一堵真正的牆。
晏玖正準備去找人，就聽到有聲音傳來。
“小玖！”
聞則從後麵的草叢鑽了出來，臉上
掛著燦爛的笑容：“你跟我來，我找到了好大一片花園。”
行吧，小孩子，找到自己喜歡的事情的確不會陷入焦慮。
他拍拍翅膀，落到聞則肩膀：“帶我去看看吧。”
“嗯！”
往前走了沒幾分鐘，出現在晏玖麵前的建築，讓他愣了一下。
“昆鵬市植物園？”
聞則卻不覺得有哪裡不對，興衝衝地介紹道：“是啊，裡麵有很多很多花，要不把庇護所搬到這裡來吧！那我們就能擁有最漂亮的家了，你喜歡嗎？”
晏玖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麼。
這並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不久之前，這個位置分明是一麵陡峭的崖壁。而昆鵬市植物園，不管是哪個地方的建築，都不應會出現在這片原始叢林之中。
所以，這片困住了他們十幾天的叢林，究竟是什麼詭譎的地方？他們還在不在現實世界？
這種空間重疊的情況，一般隻會發生在高維世界中。而平台資料庫顯示，這個小世界隻是個普通低維世界。
植物園正在辦花展，正門口用各色鮮花擺出精巧的造型。紅色花卉擺出的“歡迎光臨”幾個字，在周圍原始叢林參天大樹的映襯下顯出幾分詭異。
晏玖展翅，在上空小小繞了一圈後，落在一旁的售票處櫃台上。
售票處裡沒人，櫃台上還擺著兩張票，似乎不久之前才有遊客購買了門票，還沒拿到手，人就消失了。
或者說，是植物園消失了？畢竟昆鵬市植物園，怎麼看都不該出現在原始叢林中。
“小玖，你在看什麼？”
晏玖轉身，叼起櫃台上的兩張門票，放到了聞則手上。雖然沒有人，還是彆讓孩子養成逃票的習慣。
聞則揚了揚手中的門票，“走吧，我們去看看裡麵有沒有什麼漂亮的花！”
……
算了，在這種地方，總是要勞逸結合的，不然心理容易出現問題。目前看來，這就是個普通的植物園而已，逛逛也沒什麼大不了。
植物園裡沒人，隻有鋪天蓋地生長的植物，各種不應該出現在同一片地方植物、花卉在人工的精心培育下和平共處。
聽起來離譜又合理。
晏玖落在樹梢，看著聞則又開心地從隨身背包中拿出花鏟，開始挑選心儀的植物。
那些玫瑰的花瓣上，甚至還帶著露珠，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樣子。
除了沒有人。有人，似乎也不是什麼美好的事情。
如果不是這堵令人無法忽視的牆，比所有樹木還要高大得牆，這地方還真挺像隱居的世外桃源。
聞則這孩子，似乎並不喜歡融入人群的生活方式，明明十歲而已，卻對於打造離群索居的家報以如此飽滿的熱情。
晏玖歎了口氣。可這個世界不久之後就會天災降臨，聞則想要活下去的話，便不能安心在這種地方待下去。
按照平台的交易契約，聞則會在覺醒異能的那
天()，恢複之前的記憶。
一個強大的異能者()，或許能如同蝴蝶振翅般，為這個終將走末路的世界尋得一線生機。這大概也是那個成年的聞則，願意付出全部情感同他交易的原因。
情感，在擁有的時候人類會覺得無關緊要。但一旦失去，就會發現，無論是眼還是鼻或者是耳，所看所聞所聽到到不過是沒有意義的雜亂信息。
唯有情感，才能將這些信息組合成有意義的記憶。
沒有情感，體會到的世界隻是一幅沒有顏色沒有味道的畫罷了。
晏玖覺得，大概是因為自己隻是個新人員工，做的是第一個單子，才會因此對聞則有種微妙的愧疚感，並由愧疚感引發了責任感。
他想著，起碼讓聞則在一無所知的時候，度過一段快樂時光。失去情感後，將來的聞則想起這段有人陪伴的過去，也不會覺得人生太過無趣。
晏玖視線有些失焦，自聞則身上又遊移到不遠處的牆。
那是什麼？
牆似乎扭曲了一下，像是空間波動產生的視覺變化。不對，不是幻覺，是牆上真的出現了一個洞，還在不斷擴大中。
“聞則，你在這玩，我去轉一會兒。”
“好，小玖記得要回來哦，”
這段時間，聞則已經不像之前那樣極度缺乏安全感，要和晏玖寸步不離地待在一起。
隻需要說一聲，晏玖便可以隨意離開，當然，得按時回去。不然小朋友又得哭唧唧了。
他拍打翅膀，直奔牆上的空洞處飛了過去。
距離越來越近，晏玖有種心悸的感覺。他的心臟跳得很快。
鳥類的體溫比人類高，心臟跳得也比人類快，但晏玖知道這不是原因。
他感知到了某種奇妙的共振。
晏玖眯了眯眼睛，眼前的牆在眼中變為點和線的組合，那是能量運轉的結構。在這穩定無比的結構中，憑空出現了斷層。
斷層正是空洞出現的位置，而空洞中，一種截然不同的能量在有規律地運轉著。
總覺得，他在哪裡看過這個結構。
晏玖越看越入神，導致軍用直升機從洞中一躍而出的時候，他甚至沒有察覺到自洞中一躍而出的軍用直升機。
“！”
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小小的鳥類身體已經無法自直升機製造出來的巨大氣旋中逃離。
晏玖隻能任憑他的身體被裹挾著撞向直升機的玻璃，反正也是撿來的，用了一段時間差不多了，大不了，再回到聞則意識中借住。
在小小的身體被直升機打碎之前，晏玖看清楚了駕駛直升機的人。
是單老師？或者說是單鋒。
單鋒是警方的人，在學校擔任體育老師是為了保護聞則。這是自然而然就能得出的推論，因為在五年前，聞則的鋼琴老師李晴死於非命之時，單鋒也作為警方人員出現過。
單鋒在駕駛直升機的話，那證明官方的人已經發現了這個地方，
() 他們可以把聞則安全地帶出去。
晏玖放心任憑自己的意識離開小鳥的身體，向著聞則的方向飄去。
聞則抬頭，看著天空。
他從來不會讓小玖離開自己視線太久，他沒有告訴小玖自己可以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根據小玖的解釋，一切不符合常理的能力都可以歸結為異能。
他想一直看著小玖，於是覺醒了這個異能，隻看著小玖的異能。
然後，他看見小玖那小小身體，被直升機打碎，落下紛紛揚揚的羽毛。
聞則渾身發涼，他覺得自己沒有動，又好像動了。為什麼要傷害他的小玖，明明他都已經儘最大努力讓這片地方沒有其他人了。
為什麼？人類好吵啊，好煩啊。嗯？他也是人類……嗎？
天突然暗了下來。
一片一片黑色的羽毛自天空中飄落，羽毛落下的痕跡，暈染出一片墨黑。天空黑沉沉地壓了下來。
巨大的生命體，垂下頭來。
祂沒有說話，卻讓目睹這一切的人感知到了祂的憤怒。
“主任，怎麼回事？”小單發現直升機不動了。
儀表盤上的指針瘋狂亂轉，數字無規律地跳動，隨後熄滅，螺旋槳停止轉動。直升機卻沒有墜毀，而是懸停在半空中。
趙熠手指輕輕抖了一下，“我們觸怒祂了。”
夢世界的入侵，向來由祂的意識或是潛意識控製。但有記錄的入侵中，幾乎沒有祂主動出現帶來夢世界入侵的記錄。
因為祂對人類實際上不感興趣，也不願意接觸人類。
“我沒見過祂真實的樣子，這是……”
丁旬的話沒有說完，就隻見那巨大生命體帶來的黑暗籠罩下來，連帶將他們吞入了夢世界之中。
幾人的意識海中，聽到了詭譎悠遠的聲音，在靈魂深處響起。
[你們傷害了我的伴侶，你們不應該存在。］
祂很憤怒，憤怒於這些巢穴裡的小蟲子竟然傷害到祂的未來伴侶。這是不可容忍之事，祂要毀掉一切，清理巢穴，清除一切對配偶有威脅的東西。
陰影繼續擴張，永無止境的擴張，直到祂的意識深處傳來一個聲音。
“聞則，那個燕雀的身體暫時回了，我補充點能量，你乖乖等我回來。”
遮天蔽日的暗影停了下來，慢慢收縮，回到籠罩在訓練營上的模樣。
一道屬於孩子的聲音響起。
“好的，小玖，我乖乖在家裡等你回來。”
***
晏玖恢複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站在馬路上。
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他想起五年前那次靈魂跑到一個陌生孩子身上時，做的那個夢。
他下意識低頭，果然看到熟悉的身體。
在失去意識前，他同樣感知到了能量旋渦，隨即被強行拉入其中。難道他又跑到誰的身體上來了？
隻能繼續向前走一走
，看看能看到什麼。()
這條路，和之前走過的路似乎有些不一樣，並非是城市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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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一條路，延伸到未知的遠方，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他走了許久，都沒有找到出口，也沒能醒來。
如果是夢的話，人的潛意識應該能控製夢境中出現的場景。隻是人很難意識到自己在夢中，也很難控製。
晏玖不同，他本身就是類似純粹意識的存在，相較於身體實際上對於意識的掌控更加深入。
他想著，或許還應該去找一找那個小熊專賣店？他腦中開始描繪相關的景象，小熊專賣店是在首都長陽區東方路靠近十字路口的地方，這五年來，聞則無數次光臨那個地方。
每一次，他都會從店鋪中帶走新款的小熊玩偶。
然而不管晏玖在腦海中描繪的景象有多具體，眼前都隻有這條路，小熊專賣店沒有出現。
看來這樣不行，夢境的形成會結合人的回憶和白天見到的印象深刻的東西，加之以執念和情感，烹調出一道複雜的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