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留存在尹清和記憶裡的“宋玉紅”,是陝中雲河鎮宋氏酒坊的獨女,幼年喪母,被父親一手撫養長大。

兩歲,父親收留遠房堂弟,讓他做了酒坊掌櫃;

五歲,黃河洪災,流民遍野,父親傾力賑濟,暫時將自家酒坊改成了粥鋪,並收留一對難民兄妹,取名元正、桑落;

十三歲,結識陸小鳳;

十四歲,酒坊對麵新開了一家糕點鋪子,鋪子叫合芳齋,鋪子主人叫西門吹雪;

十五歲,帶著重病的父親奔赴京城,成為禦酒皇商,立起了天下第一釀酒師的招牌,同年父親去世,她繼承家業;

十八歲,三年守孝期滿,向西門吹雪提親,對方應允,萬梅山莊向宋氏酒坊下聘;

十九歲,生辰當日嫁入萬梅山莊,宋氏本家遷往塞北;

二十歲,西門吹雪與南海白雲城葉孤城比劍,後西門吹雪突破心境,踏入無情劍道,同年年末和離;

二十一歲,宋氏本家回遷陝中;

二十五歲,收宋叔長孫為徒,取名新豐;

二十九歲,前往南疆搜尋古酒酒方,感染瘟疫而身死。

這是宋玉紅的生平,享年未滿三十,英年早逝,雖有遺憾,卻無遺恨。

如果讓如今的千年勞工來評價,對於這個菜鳥期完成的任務,沒做好的地方自然不少。比如要是換成今天的尹清和,宋老爹不會早早病亡,她自信能保他百年歸老。而如果宋老爹不死,“宋玉紅”作為女兒,自然也會拚儘全力活下去,為父親養老送終。

現在的她,有太多辦法可以讓身邊的人得以圓滿。

可當初的尹清和做不到。

也正因如此,狗比上司說這個次元出現規則漏洞,運行即將崩潰,她再怎麼不甘不願也還是接下了任務,回來讀檔。

“能不能回到十五歲?”

出發前,她還這麼問過一句。

理所當然被拒絕了。

狗比上司說,漏洞出現在宋玉紅二十歲那一年,局裡隻能檢測到這一年數據異常波動,但是具體是哪裡出的問題,他們無法探測,隻能等尹清和回去以後自己摸索修改。

尹清和捏著鼻子認了。

怎麼樣都是老熟人,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彆的不說,至少陸小鳳雖然沒少給她添亂,可確實是“宋玉紅”的至交好友。她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坊主,運貨走商多得陸小鳳在江湖上關照。二十九歲病亡於南疆,也是陸小鳳千裡迢迢趕了過去,將她的骨灰帶回陝中安葬。

她得還他的斂葬之恩。

出發前尹清和就知道,這個任務不可能容易——容易的也不會派給她,但是她怎麼也沒想到,習慣性坑她的狗比上司居然真能狗到這種程度。

貔貅,退婚,萬梅山莊,惡人穀……

回來的第一天,沒有得到一點任務提示,也沒給她任何緩衝餘地,第一時間直麵這種鐵鍋大亂燉一樣的劇情。

除了祝願狗比上司早日暴斃,身化係統補丁來修複這個次元,尹清和找不到任何言語能形容自己的心情。

站在院中老樹下,尹清和遙望天邊,此時晚霞如火,映入她眼底如烈焰燎原。

——西門吹雪大戰燕南天,陸小鳳撿來一隻神獸,生啃百兩現銀後在她家客房睡了,陸小鳳在旁邊看著以防對方暴起傷人……

這個次元沒救了,真的。

正當她的思緒一路跑偏到“也不知道燕南天的神劍決是否大成,彆一不留神把她前夫打死了”,肩上突然被人覆上輕薄卻柔暖的布料,尹清和一頓,回頭就見一梳著垂鬟分肖髻的少女滿臉不讚同,一邊給她披上披風一邊熟練地數落:“前幾日多雨,夜裡總還是涼的。小姐傻站在這就不怕生病麼?”

“……”

“我聽宋叔說,陸小鳳那廝又來了?還霸占了咱家的客房?他是不是又拉著您鬥酒了?”

“…………”

“小姐晚間吃了嗎?我去灶間再給您煮碗麵?”

“………………”

尹清和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桑落,我怎麼說也比你年長。你這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娘親。”

麵容嬌美的少女繞到尹清和身前,纖細蔥白的手指靈巧地給披風係帶打結。她與尹清和身型相差無幾,兩人麵對麵一站,彼此之間呼吸可聞。桑落眼睫如羽,俏生生地撲閃兩下:“隻是大了幾個月而已。”

尹清和:“……”不,掐頭去尾也大了得有一千多歲,這要擱現代次元,老子的化石都可以進博物館供後人瞻仰了。

明明是祖宗輩但是不能說的尹清和萬分憋屈,她早已不是會委屈自己的性格,心念一轉便道:“你若是要煮麵,便多煮幾碗,客房也得送去。我們都還沒吃,餓著呢。”

正在給係帶挽花的手指一頓。

桑落氣哼哼地鼓起臉頰:“小姐明知我與陸小鳳不對付,還要指使我去伺候他?”

尹清和一笑,就是記得你倆不對付才要這麼說:“不然我去?”

少女便僵在了那裡,神色掙紮起來。

其實尹清和時至今日也不清楚,桑落為何看陸小鳳不順眼。誠然那家夥一副浪子做派,愛的女人可以極愛,恨的女人也可以極恨,但是在她的記憶裡,桑落從未對陸小鳳表現出半分兒女之情,那就不是什麼由愛生恨的套路。而陸小鳳雖然萬花叢中過,卻從不是肆意欺辱女子的混賬,何況桑落還是她的丫鬟,他不可能做出任何輕薄之舉。

當年的宋玉紅思來想去,也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裡,最後隻當這兩個人八字不合,天生犯衝,轉頭就把這事放到了一邊。

——職場菜鳥想完成任務就要拚命了,哪有閒心遇見什麼事都一一掰扯明白?

但這並不妨礙她動起壞心眼,陳年往事也能撿起來就用。

桑落麵上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宋坊主也不管,笑吟吟地任由俏丫鬟一邊苦惱一邊給她整理披風。

此時天已黃昏,日未全落,月未初升,宋坊主站在院中老樹下,暖黃的光芒柔柔地將她包裹其中,周遭似乎漸漸昏昧。桑落與她這樣麵對麵站著,卻覺得宋坊主含著戲謔的笑眼裡浩渺無垠,似是偷藏了一片深海,眸中日月同現,裹挾光華,奔流萬裡。

小姐生的實在貌美。

桑落不著邊際地想著,便是那橫行西域的石觀音,傳言裡隻差把容貌誇成九重天宮的仙子,在桑落看來,也不如此時此刻這尋常小院裡的宋玉紅。

——萬裡紅塵,熙攘人間,誰也不如她。

隻這麼一想,心尖便悄悄軟下去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