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這世上的事,最怕就是往深裡想。

原先被職場菜鳥忽略的小細節,經陸小鳳一提醒,再由已經變身滿級大佬的尹清和親自試探一下,以前不以為意的事情就立刻明朗起來。

比如,桑落自十二歲以後,再不肯住在她的房間。

收留這對兄妹的時候,宋叔自己也有了一子一女,宋家嬸娘本就忙得團團轉,可她感戴東家仁義,有時宋老爹分·身乏術,這位熱心爽朗的嬸娘還是會主動過來幫忙帶孩子。宋玉紅與桑落都是小姑娘家家,稍年長些的宋玉紅甚至很有當姐姐的樣子,做什麼都照顧著桑落,同桌吃飯,分享衣物,相處起來就如姐妹一般。看在眼裡的宋嬸自然不會多想,沐浴的時候,直接一個浴桶便將她倆一鍋端了,就著熱水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搓一遍。

桑落撲騰得格外厲害。

第一次還沒下水她就想偷溜,是被宋嬸眼疾手快拎回來的。瘦骨伶仃的小姑娘全程僵硬,一邊聽著宋嬸念叨“這麼漂亮的小丫頭可不能不愛乾淨”,一邊死死扒著木桶邊緣,恨不能整個身子貼上去。

她在竭力背對另一邊的宋玉紅。

迫不得己被宋嬸轉過來的時候,這孩子也是緊閉雙眼,睫毛抖個不停,看起來下一瞬就要暈倒在浴桶裡。

宋嬸卻誤會了。

她以為,剛被收留的孩子心思敏感,因為自己瘦脫了相就自覺身體醜陋,不敢見人——那時的桑落也確實是鮮少表情,總是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兄妹兩個如出一轍的冷淡寡言,遠沒有如今活潑。

於是,宋嬸反而逮到機會就讓她倆一處,共浴自不必多說了,天冷時還哄著兩人一個被窩睡覺。

宋老爹樂見其成,並不反對。

兩位長輩想得都很簡單,這一收留,大概就是一輩子的事了。桑落年紀小,正是要好生教養的時候,萬一曾經的流民生涯讓她覺得從此抬不起頭做人,那可能也會成為一輩子的心病。

雖說名義上是主仆,可宋玉紅分明拿人家當妹妹,且她生性活潑開朗,若能帶著桑落走出以前的陰影,自然再好不過。

於是十二歲之前,宋玉紅與桑落幾乎是同起同臥。

刺繡是一塊學的,貼身的小衣幾乎都是對方的手筆,親手做的第一道菜是對方試了第一口。桑落五歲以後,收到的第一條五色縷是宋玉紅親手編的,第一碗長壽麵也是宋玉紅親手做的,她所有的胭脂都是宋玉紅親手製的。

兩個小姑娘,清晨互相束發,整理床鋪,嬉鬨著跑去灶間給做飯的宋老爹打下手。若是宋老爹有空,三個小豆丁便排排坐著跟他讀書習字,若是沒空,那三個孩子便各做各的:宋玉紅捧著家傳酒譜手不釋卷;桑落在旁邊皺著眉頭穿線撚針,對著宋嬸給的花樣琢磨怎麼繡得更像樣些;元正最是安靜,一支筆一疊紙,他便可以安安靜靜地練上一上午的字。

陽光鋪滿院落,將那段歲月定格成永不退色的溫暖畫卷。

但也隻到十二歲了。

十二歲後,宋嬸要照顧一家老小,再不能輕易過來幫忙,宋老爹的身體卻已有了衰弱的先兆。桑落便主動挑起家事,並以此為理由,很少再住進宋玉紅的房間。

“有時要起得早,有時又睡得晚,我若還是和小姐一起睡,就怕要吵著你睡覺啦。”

還是個半大孩子的小丫鬟插著腰,一本正經地教訓著自家小姐。

“你也得拿出少東家的樣子,家傳的手藝不能丟在你這裡。”

說出這句話的桑落,包攬了這個家的一日三餐,替宋老爹熬藥,督促宋玉紅釀酒,隻是不再和她共浴,也不肯輕易替她擦背。隻有她累到睡在浴桶裡的時候,小丫鬟才會紅著臉過來叫醒她。

宋玉紅逐漸接觸家業,家務事由桑落一力承擔,元正便去跟著鏢局鏢師習武。

他說:“走商看家,多少能派上用場。”

氣質雅正的少年,眉清目秀,像是顯貴豪門備受寵愛的小公子,滿身的書卷氣。他也寫的一手好字,橫豎撇捺間儘顯風骨,啟蒙後被宋老爹送去學堂,師長無不讚譽。

可也就是這樣一個人,跟宋玉紅說,他決心習武了。雖然找不到什麼江湖高手教他,也比手無縛雞之力好些。

將將十二歲的三個孩子,臉上猶帶稚氣,連身量都還未長成,卻已經站出來撐起了門楣。

所以宋玉紅從未多想。

哪怕是現在的尹清和,如果不是陸小鳳有意提醒,也還是不會多想。

千年勞工不會否認,第一次到達這個次元的時候,她是真真正正的新手菜鳥,不夠強大,也沒有現在的本事。她以宋玉紅的名字活在這裡,就是真的做了一回“宋玉紅”。元正和桑落幫她撐起了酒坊,儘心儘力,到她前往南疆之前,元正仍然未娶妻,桑落也沒有嫁人。

這倆兄妹,受了宋家收留之恩,就把一輩子都搭給了宋玉紅。

她領這份情。

所以她從來沒往彆的地方想過。

宋嬸以為小桑落是心中自卑,不敢與人親近,宋玉紅又何嘗不是這麼認為的?何況她說是新手,其實這個次元已經是第二個任務了,而彆的不說,第一個任務至少給了她基本的判斷力。

桑落的骨相、脈象和眉眼五官,所有生理特征都無一例外是個姑娘。

她是基於這個判斷,相信自己的眼力,才一直認為桑落是“妹妹”。

——於是共浴時不敢看她,十二歲後極力避免與她肌膚之親,當年的宋玉紅也隻覺得這丫頭是麵上張揚,骨子裡還是有那麼兩分羞澀。

可如果……

桑落姑娘,其實從頭到尾就不是個“姑娘”呢?

或者說,假設隻有身體是個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