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1 / 2)

蘇蓉蓉很快就發現了異常。

三桅船也就這麼大, 五個人成日在一處,何況她本就冰雪聰明,又一向把楚留香的事看做天下第一重要的事, 目光有多專注地凝視著他,自然就能有多迅速地發現他的不同。

——他待遲輕,似乎與旁人不太一樣。

初初救下這些被擄來的少女時, 遲輕就是她們之中最狼狽的那個。

其她人雖然也惶惶不可終日, 但至少身體尚可,當囚禁她們的艙室被盜帥親手打開的那一刻,跟在後麵的蘇蓉蓉清楚看見了這些少女眼中突然亮起的光。那絕處逢生的希望,讓她們恐慌不安的麵容重新綻放出了光彩, 甚至可以互相攙扶著走出這個囚牢,在朗朗晴空下抱在一起,一邊放聲大哭一邊迎接新生。

可遲輕做不到。

蘇蓉蓉在邁進艙室的第一眼,其實就已經看見了她。那個蜷縮在最裡側的角落, 頭靠牆壁,麵白如紙的少女, 已經病到奄奄一息的地步了, 看上去似乎就是一具沒有生氣的死屍,卻仍然美得讓人屏息凝神。

——那是足以讓陋室生光的皎皎明珠。

蘇蓉蓉竟被自己這一眼看得愣住了。

以醫者本能而言, 她明明該是最先反應過來的那一個,之所以亦步亦趨地跟著搶進來,本來也就是為了查看這些女孩子的狀況。可遲輕當時的樣子, 竟讓同為女子的她也不敢輕易靠近,怕自己一伸出手, 這個尚存一息的孩子就要消失不見了……

於是, 突然駐足不前的是蘇蓉蓉。

迅速上前抱起遲輕的卻是楚留香。

“……救救她……”

也許是那孩子的模樣太過可憐, 也許是同遭厄運的感同身受,關押數十位少女的艙室雖然擁擠不堪,這些姑娘還是把最能給人安全感的裡側角落讓給了遲輕。當楚留香大步行來時,原本聚攏在遲輕身邊的姑娘們稍加猶豫,居然費力地挪了挪身子,彼此挨擠著縮手縮腳,很快給俠盜讓出了一條路。

她們懇切地哀求著:“她病得很重,請你們救救她……”

“會的。”

俠盜看著昏迷在他懷中的少女,看著這些遭受劫難依然善良的姑娘,眼神溫和得像是落滿陽光的海麵:“會沒事的,你們放心。”

——做想做之事,救想救之人,心存悲憫,不問後果。

楚留香本就是這樣的人。

所以他將重病的遲輕帶上船,蘇蓉蓉不僅不反對,心中反而更覺溫暖,救治這個姑娘的時候更是傾儘全力。

她也本來就是這樣仁心仁術的好醫者。

但醫者治的是身,治不了心,更治不了命。

“……我雖然不願承認,可是……”

早在遲輕還昏睡的時候,蘇蓉蓉已經私下找過楚留香,黯然道:“這一次我或許可以救醒她,但是她天生體弱,不同常人,我……治不好她。”

她甚至震驚於這個少女的意誌力,拖著這樣一幅破敗的身體,竟然還能撐過這麼些年。

那時,蘇蓉蓉在俠盜眼中,看見了惋惜抑或是憐惜的光。

可她仍然不覺得意外。

——誰會不憐惜遲輕呢?

三桅船駛向江南的一路上,遲輕在潛移默化間融入了原本的四人之家,就像是一陣潤物細無聲的春雨,等到蘇蓉蓉察覺到的時候,遲輕就已經是他們的“輕輕”了。

為了這個姑娘,他們四個自願跟著學起了手語。遲輕的手指修長而柔軟,比劃起手勢就如同在彈奏無形的琴弦,格外賞心悅目。

她的耐心也極好,重複教上多少遍也不會不耐煩,若是有人怎麼都做不對,她就會握著對方的手,細心地一點一點幫忙糾正。甜兒調皮起來的時候,還會趁機捏一把遲輕的臉,笑得像是個揩到油的小流··氓。

“哪來的小美人呀?”

這也是甜兒學會的第一句手語。

那時的遲輕就會紅著臉笑起來。

她是不會躲的。

連蘇蓉蓉在內的三個姑娘家,誰都可以對著她捏捏抱抱,然後看著那張冰雪凝成的小臉上氤氳出一點羞紅,衝淡了長久縈繞的病氣,讓這個弱不勝衣的姑娘再多出些鮮活。

那時的楚留香也就會笑了。

他看上去總是很無憂無慮,似乎世上沒有任何一件事能難倒他。這樣的人當然擁有笑容,既溫柔又瀟灑,風流無雙。

但是在遲輕的麵前,楚留香的笑容裡卻漸漸少了些什麼,又多了些什麼。

學手語的時候,遲輕唯獨不會手把手地教他。在女人麵前無往不利的盜帥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卻也不會故意引遲輕過來,他就站在那,目光專注地落在她靈活的手指上,手上也跟著認真地比劃起來。

不能著涼的遲輕大多時候都隻能待在艙室裡,流利迅捷的三桅船卻開始在風和日麗的天氣裡下錨,然後,被厚重衣物裹成一團的遲輕會偶爾出現在甲板上。陪著她的有時是蘇蓉蓉,有時是李紅··袖或者宋甜兒,但無論是她們中的誰,旁邊總要再多出一個盜帥——或是一早就躺在那曬太陽,或是不經意間就出現了。

隻要楚留香願意,他總能找到合適的理由。

就好像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會看著遲輕按時喝藥,明明是個自小泡在藥罐子裡長大的姑娘,絕不會耍賴不肯喝的,他還是要一邊接過空藥碗,一邊遞出去一碟蜜餞。

楚留香不會明知故問什麼苦不苦的話,但是遲輕喝藥時那自然而然的樣子,卻會讓大名鼎鼎的盜帥皺著眉頭,很是有些煩惱地笑起來。

蘇蓉蓉問過他原因。

“輕輕這樣乖巧,你還在愁些什麼?”

“……哪有人天生習慣吃苦。”

楚香帥那時的目光複雜又柔軟,比起最初的憐惜,有什麼更深沉的情感已經漸漸湧上。

“能這樣習慣的人,我又怎麼能不發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