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1 / 2)

“您在擔心些什麼, 若說小老兒隻能猜中一二,莊主或許早就看穿了所有。”

柳伯的聲音低啞,每一個字出口時, 都仿佛是這位長者無可奈何的長歎:“即便如此,莊主仍前往陝中親自下聘,這裡麵的決意,您該明白的。”

宋坊主的眼底微深。

自己要走的路, 西門吹雪自己當然最清楚。原本萬物皆空的劍道上, 就這麼突然蹦出來一個宋玉紅,要笑著牽起他的手, 還要獨占他的往後餘生,相攜到老……這究竟是姻緣天定還是橫生枝節,他也不可能沒有一點預感。

西門吹雪有多清冷絕塵,他的劍心就有多澄淨通明。當那個紅著臉為自己提親的小姑娘拽住他的衣袖,而他沒有掙脫的時候, 西門吹雪就已經知道了,宋玉紅確實是天下第一釀酒師。

因為他醉了。

那時,滴酒不沾的劍神垂目凝視著十八歲的宋坊主,雖然一杯未飲,但是他用一個點頭, 一句應答, 就把這一生的情愛全數給出去了,比任何一個酩酊大醉的酒鬼都更加慷慨。

而這不過隻是個開始。

在旁人看來, 宋玉紅或許是天下最樂善好施的商人,她的酒坊開到哪裡, 便相當於是哪裡多出了一座善堂, 荒年開倉, 災年賑濟,連豐年也布施貧苦。可西門吹雪知道,或許全天下也隻有他一個人知道,宋玉紅偶爾悄悄暗下去的眼神,那無意間流露出來卻又很快收斂回去的願望,到底是有多貪心。

單單隻是許了婚約還不行,娶她進門也不夠,哪怕真的白頭到老也還是差強人意。

雖然宋玉紅從沒有說出口,也從不想向他強求些什麼,但是西門吹雪心知肚明,她真正想要的其實隻有一樣。

——她要他愛她。

從前隻為揮劍的手要開始習慣與她交握,冰冷的懷抱要染上未婚妻子的溫度,練劍之外的時間也被她悄無聲息地占據了。明明沒有什麼非說不可的事,她卻總是眉眼彎彎地坐在他身邊,一雙小手托著腮,把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講得妙趣橫生。就好像在宋玉紅的眼中,天上的一朵雲,窗外的一縷風,還有山上開的每一朵花,都能有一個屬於它們自己的故事。

她把這些故事都說給西門吹雪聽。

因為這個貪心的姑娘,想把自己看見的那個多姿多彩的人間分出一半,送給清絕孤冷的心上人。

——而西門吹雪收下了。

他明知宋坊主人如其名,一旦捧在掌心,就會是長在他血肉裡的一株玉紅草,遲早要帶著他一起醉臥百年,大夢三生。

可西門吹雪偏偏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伸出手,接過來,納入懷中,就這麼波瀾不驚地收下了。

“夫人,莊主料到了往後未必能一帆風順,也還是想要娶您。”

自小看顧著西門吹雪長大的老管家,代替那位寡言少語的莊主表露著心聲:“小老兒不會看錯的,您在他心裡的分量,遠比您以為的更加重要。”

——重要到即便劍道遭挫,也沒想過要丟下她。

宋坊主:“……”

就是因為這個,老子才非退婚不可啊。

當初的職場菜鳥之所以打出BE結局,不為彆的,隻是因為她主動寫下了和離書。

是她先一步放開了西門吹雪。

這世間,再不會有人比“宋玉紅”更了解自己的丈夫。以她當年的任務進展,如果非要攥著“莊主夫人”的名頭不放,哪怕是即將踏上無情劍道的西門吹雪,也絕不會休棄這個妻子。他依然會讓她全權掌管萬梅山莊,豐厚家業隨她支配,甚至仍然會跟她朝夕與共,同塌而眠。

就算以後再不能愛她了,他也不可能虧待宋玉紅。

如果職場菜鳥狠下心拚一把,說不定真能以此為突破點,把這個斷絕情念的劍神重新扯進紅塵,逼著他在這人間陪她做一世恩愛夫妻,從此再不能走上神壇。

——了不起就是失敗記檔,不夠五次就不會抹殺她,怕什麼?

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尹清和,本來應該有恃無恐才對。

可是,她到最後也沒有這麼做。

“……要是和我在一起不開心了……”

那時的宋玉紅,曾獨自沉思了許久,直到一個難得晨光明媚的冬日,她起床,梳妝,又一如既往地給西門吹雪理了理衣襟,整了整腰封。直到他將要離開臥房了,宋玉紅才握住丈夫的手,突然輕聲道:“就不要勉強自己留下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宋玉紅的臉上沒什麼笑容,卻也不帶悲傷。她看著西門吹雪的目光沒有一點怨懟,見他遲遲沒有回應,隻是望著她一言不發,甚至還能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自懷中取出一張折疊好的素箋,二話不說塞到他手裡。

“休妻你是彆想了,要是不願意和離,那就換成我來休夫?”

言辭咄咄逼人,可是她握著西門吹雪的手卻很溫暖,像是擔心傷到他似的隻是輕輕抓著,又像是篤定他不會掙開,然後不帶一絲顫抖地,幫著他一起展開那紙和離書。

西門吹雪低垂眼眸。

他的妻子習得一手簪花小楷,風雅秀麗,雖然寫的儘是些一彆兩寬的話,字裡行間似乎也有脈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