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1 / 2)

千年苦工心事重重地上了馬車。

馮掌櫃方才明示暗示的觀星會, 她倒還真的知道。

每逢七夕之夜,牛·郎織女二星冉冉升起,尚未婚配的塞北小兒女便會點上一盞孔明燈, 讓飄然高飛的燈火把自己的心願送入星海, 向上天祈求一段美滿姻緣。如果已經有了意中人, 趁著這一夜的盛會,也是少年人表露心意的最佳時機。

——一條象征姻緣的紅繩, 送出去的那一瞬間就是無需言語的告白,而對方若是收下了,便是兩心相許,暗自盟約。

所以每年七夕過後, 塞北都會迎來一波提親熱潮。

當初職場菜鳥聽說這個事的時候, 還很是蠢蠢欲動了一陣, 想著要不要乾脆搞個大的,斥巨資在七夕當天點它七八百個孔明燈,看準風向了就全特麼往萬梅山莊放!等劍神被引出來了, 她再從燈火絢爛處走到他麵前,夜如白晝,美人如花……

大手筆!大場麵!還有現成的西門大官人!

誰看了不誇她一句“小金蓮牛批”!

但是考慮到這麼多的孔明燈,一個不小心就會變成火燒萬梅山莊, 彼時還沒攢夠家底的職場菜鳥掰著指頭算了算, 覺得自己實在賠不起,隻好含恨放棄了這個計劃。

定親之前宋玉紅仍在守孝, 定親之後又脫不開身。十九歲那年的七月初七, 她一個人在陝中本家點燈熬油地擬著酒方, 隻有儘快把手上的事處理好了, 才能騰出空去準備自己的婚事。

到了二十歲那年, 謔,更絕了,南海葉孤城約西門吹雪在八月十五比劍,地點好死不死還定在了京城。

赴京路上,西門吹雪抱劍而立,遙望著七夕的迢迢星河。而他的妻子遠在塞北,正坐鎮萬梅山莊,等待一個她早就心知肚明的結局。

宋坊主靜靜地垂下眼睫。

這麼一想,不管是在她的記憶裡還是在這個問題次元裡,哪怕一次也好,她和西門吹雪都不曾共度過七夕。

這是什麼塑料夫妻情!

千年苦工一邊懷疑自己當年成了個假親,一邊又順著西門吹雪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柳伯。

她愁啊。

昨天去萬梅山莊的時候,宋坊主人還沒進去,光是那個□□下還突然打寒戰的門房,已經讓她心頭一跳。等親眼見著柳伯了,她更加確定,塞北這地界不可能安生下去了。

——雖然沒有馮如海這般駭人,但柳伯也確實不是偶感風寒。他麵色慘白,四肢冰涼,看上去像是一段快要凍結的枯木,卻又有絲絲縷縷的鬼怨血氣盤旋在他身上,宛如纏繞著樹枝的藤蔓。

宋坊主隻是坐在床邊而已,那鬼怨之氣便像是嗅著了味道,她給柳伯遞水時,就招搖著想往她手上蹭,她坐在一旁不動了,便順著地麵匍匐地爬到腳邊。

從老管家房間走出來的時候,宋坊主低頭看了看自己,好家夥,簡直就是剛被容嬤嬤紮過針的紫薇,肉·眼不可見的血氣斑斑又點點,像是撒在她身上的種子,隨時等待破土發芽的那一刻。

千年苦工:……老子這是招誰惹誰了。

要知道,鬼怨之氣可不是那麼常見的東西。

人死後魂魄離體,自有鬼差前來處置。俗話說“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作為鬼域的基層公職人員,鬼差踩點是三界出了名的準,往往是魂魄剛剛脫出肉·身,還沒整明白怎麼回事呢,他們已經兜頭幾條拘鎖魂罩下來,直接拉了人就走,鬼域科普、心理疏導和思想教育統統留著路上再做。

托他們全年無休加班加點的福,鬼魂實難滯留陽世,更彆說還是這種凝出血怨,擺明要找活人索命的厲鬼。

真以為鬼王和十殿閻羅是吃乾飯的麼?

讀檔以後,千年苦工還沒有機會親自拜會鬼王,不知道如今掌管生死輪回的鬼域之主還是不是她認識的那一位——說來慚愧,當年的西海三公主作天作地,不止四海敖氏被她禍害個遍,跟鬼王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且兩個人脾性相左,實在是有些齟齬……

但是她回來這麼些日子了,除了之前涇河鬨妖的時候,宋坊主從陝中一路到塞北,目之所及皆是太平人間,至少沒發現什麼厲鬼作祟的跡象。

——現任鬼王的業績顯然拔群。

可誰知道萬梅山莊會送老子這麼一份大禮!

看著前夫家裡陰氣彌漫的樣子,千年苦工嘴角一抽,都不知道是該慶幸自己沒有真的嫁進來,還是該找個機會問問西門莊主,他們家到底造什麼孽了,才會惹來這麼凶戾衝天的厲鬼……

這是要血債血償的架勢啊。

昨天見過西門吹雪以後,宋坊主本來就憂心忡忡,生怕婚還沒退成,萬梅山莊已經成了第二個被一夜滅門的江家。隻是還沒等她找個地方歇口氣,去往桐花巷的路上,不勝憔悴的小李探花突然自己下了馬車,再熟悉不過的咳聲一下一下敲擊著宋坊主的耳膜。

到了今天,自家鬼怨入體的馮掌櫃又笑嗬嗬地站到她麵前,顯而易見地,比柳伯更加危在旦夕。

——這哥們身上的鬼怨之濃,之深,之要命,甚至催發了她從柳伯那裡沾染的種子!

艸,老子昨天默寫了多少遍往生咒,好不容易才壓製住的血怨種子啊!

這他媽上哪說理去?!

宋坊主捏了捏鼻梁,再這麼下去,估計她自己離歸西也不遠了。

“小姐,街邊擺了好些攤子呢。”

桑落見宋坊主神情疲憊,半晌不言不語的,唯恐是馮掌櫃一句話勾動她的心傷,便做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挑開車簾往外看:“咱們要不要也買個孔明燈應應節?”

“……好啊。”

“先彆答應得這麼痛快。”

小丫鬟沒聽出什麼不對,故意抱怨似的道:“買了就得正經許願,不要隨口應了我,到時候又說讓我和哥哥放燈就好,自己在一邊傻站著。”

自家小姐無奈一笑:“可我沒什麼願望了啊。”

宋玉紅的一生,本來就隻有一個目的。

——西門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