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1 / 2)

信誓旦旦的敖玉果然也沒有食言。

他原本就是敖氏小一輩裡拔尖的人才,又被敖灼自小盤到大,除了打不過妹妹以外,連年長他許多的兩個兄長也不敢說自己能輕易贏過敖玉。現在以真龍之身證得果位,佛道兼修,博采兩家之長,法力自然又往上狠躥了一截。

——頗有些要接過妹妹的衣缽,去做“四海同輩第二人”的架勢。

有這樣一位年輕高手助陣,彆說是水族將士了,就連這次領兵的四海龍子的心中都更覺安穩。乃至於那些背地裡準備瞧熱鬨的仙家,每每遇見廣力菩薩在戰場念誦真經了,遍地血腥都無法玷汙他的佛光,反而有清正靈力從他身上如潮水般向外擴散,直要將天地濁惡一並淹沒,化於無形……那般高潔壯闊的場麵,讓他們這些看客在震撼之餘,竟也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

“隻不過還是要看著他。”

四海將領齊聚的時候,敖摩趁著自家幼弟還未歸來,便與堂兄弟們說了實話:“阿玉到底已經是佛門弟子了,不好做得太明顯,以免在大雷音寺無法交代。”

敖氏龍子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自開天辟地以來,仙魔二族便從未有過一日的和平,連最初爆發戰事的起因都已經無人追究了,隻知道要與對方爭個你死我活,仿佛有日升便要有月落一般,幾乎已經成為了天經地義般的常理。

佛教雖也降妖伏魔,但在屢次大戰中一向中立,兩不偏幫。

這也就是說,以西海三太子如今的身份,其實根本不該摻和進來,哪怕顯聖真君幫著他演了一場戲,敖玉明麵上能做的事也相當有限。

敖氏龍子雖然不知道西海幼弟究竟在計劃些什麼,可正是因為不知道,他們才要更加留意敖玉的動靜,唯恐他闖出什麼無法收拾的禍事——自魔族占據丹穴山後,與山外的天族形成對峙之局,至今已大大小小交鋒數次,可敖玉除了度化此間濁氣以外,居然愣是被族中兄弟們摁住了,還不曾在陣前立下任何功勳。

敖玉便每日在敖摩的帳中長籲短歎。

——當然,話雖然是這麼說,要是真到了危急存亡的關頭,哪怕是廣力菩薩也不可能坐視自家兄弟去死,該殺敵總還是要殺的。

西海大太子與眾兄弟商談至深夜,送走他們後,又自己一個人出了營帳去找白龍崽子。他循著那層層彌散的靈光,路上遇見好幾撥巡邏的兵士,敖摩一一頷首致意過了,才在一處山坡上尋到了自家幼弟。

隻見白龍結跏趺坐,眉眼低垂,手持觸地印,口中喃喃若有聲,純澈靈光氤氳在他的眉目之間,遼遠而平靜,當真像是西天梵境降世而來,要普度眾生的佛像。

敖摩注視著這一幕,腳步下意識放得更輕。

等他離得更近了,敖玉的聲音便一字一字傳入敖摩的耳中。

“或有眾生臨命終,死相現前諸惡色,見彼種種色相已,令心惶怖無所依,若能至心稱我名,彼諸惡相皆消滅……”

雖然家中出了一個廣力菩薩,可敖摩顧念著自家父王的心情,對佛教經典並不怎麼精通——他這個長子遲遲沒有成家,本來就是西海龍王的一件心事,若是再捧著佛經不放,隻怕敖潤真能以為自己養出了第二個小和尚,當場氣厥過去也未可知。

此時,敖摩便隻能聽出這大抵是一段超度的經文,再要多,他就說不出什麼了。

一知半解的西海大太子站在幼弟背後,不願驚擾了他,便乾脆越過敖玉,垂目去看下方的景象。

——那裡正是白日間魔族前來叫陣,兩族廝殺的所在。

仙魔交戰唯一的“好處”,或許便是不需要打掃戰場,隻要捏上一個法訣,就能讓一切煥然如新。敖摩立在山坡上,放眼去看,隻見殘月如鉤,星垂平野,草木青翠得仿佛將將淋過一場細雨,不曾沾染半點血色,尤其是沐浴在八部天龍的佛光之下,竟愈發顯得生機勃□□來。

但敖摩站在那,耳邊卻還回蕩著震天的喊殺聲,眼前似有刀光劍影劃開凜冽的鋒芒,甚至草木下,山石旁,到處都是尚未乾涸的血跡,兩族潰散的真身幾乎要染紅了蒼穹……

——不死不休。

敖摩不自知地皺起了眉。

四海龍王隻分長幼,無謂尊卑,隻不過南海敖欽天性溫和,西海敖潤過於重情,北海敖順就更不必說了,年少時不知道讓他的三個兄長愁掉了多少頭發。算來算去,也就隻有身為長兄的東海敖廣素有威嚴,處事公正理智,便自然而然成為了四位龍王中的主心骨。

而到了子女這一輩,出於差不多的理由,西海大太子敖摩便隱約有了脫穎而出的趨勢。這次四海合兵於丹穴山,雖然堂兄弟們都沒有明說,但實際上確實是以敖摩為首,商議大事也多半是在他的帳中。

西海大太子萬萬不敢辜負這份信任,陣前殺敵總是要衝在最前方,夜裡也時常研究敵情兵法,營帳中的燈火不經意間便燃到了天明。

他是當真拚儘全力了。

可是兩軍交戰,一人之力或可扭轉局勢,卻不可能讓麾下將士毫無死傷。

——那彙成白日紅河的鮮血裡,有天族仙家,自然也有他四方水族……

“要不是有你出手,”廣力菩薩渡儘濁氣與亡魂,睜開眼睛的時候,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自家大哥的歎息,“這一晚,送歸曲本應該徹夜不歇。”

敖玉一頓。

可他終究不是被養在龍宮裡的三太子了,現如今的廣力菩薩已經可以穩住神情,故意對敖摩翻個白眼:“還是免了吧,大哥你這嗓子唱一整夜,明天不等魔族前來攻打,我方兵士便要先倒下一半。”

——這般不著調的安慰人的方式,儼然是在照葫蘆畫瓢,從他雙生妹妹那裡得到的真傳。

西海大太子便無奈地扯出一個笑容:“阿灼那樣的人物,你就不能跟著她學點好麼?”

白龍崽子哼哼唧唧:“要是阿灼在這兒,還輪得著楊戩去當勞什子主帥?我四海水族也不必聽一外人調配!”

這便是氣話了。

倘若西海紅·龍當真在此,水族自然唯她之命是從,可是單看她的年紀與資曆,天庭也不可能將主帥之位交給她,以免眾仙心生不服。哪怕敖灼自有一番馭下的手段,但仙魔大戰這樣迫在眉睫的局勢,也沒有讓她先服眾再領軍的空閒。

何況顯聖真君足智多謀,敖摩聽從他的軍令行事,心知對方作為主帥,沒有任何行差踏錯之處。

但西海大太子還是在弟弟的氣話裡微微一怔。

“是啊。”

經文已停,佛光暫歇,天地一片寂靜之時,敖摩輕聲道:“若是阿灼也在,該有多好。”

“……”

敖玉突然不說話了。

他表現得再如何遊刃有餘,心底也是耐不住的焦灼。

族中兄弟將他看得這樣牢,連半點上陣殺敵的機會都不肯給。敖玉隨軍至今,一次都未曾遭遇過魔族新君——不光是他,仙魔大戰打了這麼久,那魔君也沒露過幾次麵,自顧自地在後方調兵遣將,不管前方死傷多少似乎都不能動搖他的心神,急得敖玉恨不能直接衝去敵營行刺,唯恐對方多占據丹穴山一日,舉族越界的濁氣便要更泛濫一分。

“實在不行的話,”敖玉開始在心裡盤算歪主意了,“我便獨自去丹穴山一探虛實,能宰了魔君最好,就算宰不了他也要多殺幾個魔族,省得烏泱泱的濁氣成日往外躥……”

誰也不會知道,通身佛光的廣力菩薩早就下定決心要犯殺戒。

而這殺意很快就漲至巔峰,乃至於一發不可收拾。

——因為西海大太子被魔族新君重傷,險些不治!要不是敖摩自己從昏迷中掙紮醒來,及時截住幼弟,隻怕誰也攔不住雙眼泛紅的白龍。

“……不許去。”

敖摩捂著勉強止住血的傷口,聲息虛弱:“你不是那人的對手。”

敖玉卻握緊了長息,骨節突兀得似要破開皮肉:“不打過怎麼知道!”

西海大太子抿了抿慘白的唇。

他撞見魔君實在是個意外。

因丹穴山外水脈單薄,甚至不足以給遠嫁而來的北海公主當做封地,雖然如敖摩這樣根基穩固的真龍已經不必依賴水氣了,但長年累月下來,難保麾下水族不會出問題,所以當初開戰不久,敖摩已經依照舊例向天庭請旨,許四海戰時便宜行事之權。

天帝允準,下賜給雨支風券。②

那一日,敖摩便是化出了龍身,要在自行開辟的河流處降一場雨。誰想到風收雨住之時,他一轉頭,便看見重雲堆疊處,有一人雙手抱胸,不知道已經看了他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