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留給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那個人在歸墟穀的每一日，都是在消耗自己的真元。而顯聖真君光明磊落了一輩子，第一次背後動手腳，便是動在了鬼王金翎上：隻要那架鳳首箜篌還在敖灼身邊，顯聖真君與廣力菩薩哪怕與她相隔千裡之遙，也能感知敖灼的氣息。
這也就意味著，一旦敖灼衰弱到某個界限，抑或傷了病了痛得厲害，氣息起伏異常了，她的心上人與雙生哥哥便會立時發現，然後趕過來救她。
“鳳族翎羽是為了聚魂。”
敖玉和楊戩初初聯手時，便曾板著臉說過：“我雖然把這東西求來了，卻盼著阿灼沒有用到它的那一天。若是真教我感應到她哪裡難受……顯聖真君要如何做，小龍無權過問。可我就算拆了萬丈海牢，也是要把妹妹帶出來的。”
彼時真君麵色沉靜。
他聽得出來，這是敖玉再真心不過的肺腑之言。但與此同時，八部天龍也是在提前擺明車馬，告訴顯聖真君合作歸合作，如果歸墟穀裡真出了什麼意外，他這個當兄長的要如何做，便輪不到一個暫且沒有名分的外人來置喙了。
“若是可以……”
被敖玉好一番含沙射影的“外人”神情不變，輕聲道：“楊戩何嘗不想這麼做。”
——在他熬出死關，卻驚聞敖灼被囚海牢的那一日……不，早在他尚未出關，一身補天訣的功法最為潰散的時候，靈力反哺天地，乃至於竟有一瞬通玄，於明昧神幽處，似見一尾紅·龍匍匐在地，本命龍珠在她眼前化為虛無，霎時間，寰宇一片清正，卻有淒厲的龍吟裂天而起，痛徹四海……
早在那個時候，險些走火入魔的顯聖真君就想要這麼做了。
但是……
不行。
“可若是如此行事，即便帶了她出來，也不過就是劫走了一個背負罪名的囚徒。”
不顧八部天龍陡然一沉的臉色，顯聖真君道：“她若是肯讓自己連累龍族，一座海牢而已，何至於鎖了她這麼多年。”
困住西海紅·龍的，從來不是那座對她來說形同虛設的囚籠。
顯聖真君和八部天龍要做的，也絕不是什麼硬闖劫囚。否則沒有祖·龍半身的壓製，濁氣失控，禍及天下，負有天命的敖氏真龍個個都跑不了，還有可以預見的天庭問罪，三界指責……
這樣糟糕的局麵，可不是西海小魔頭能夠忍受的爛攤子。
楊戩甚至一早就懂得了，若是打著為她好的旗號，逼迫敖灼屈從於他們自以為是的關懷，去低頭，去逃亡，去不負責任自顧自地活下去……才是真的對不起她。
才是真的辜負了那個任性妄為又恪儘職守的小小龍主。
——所以受天庭敕封的顯聖真君，出關至今，半步未入歸墟穀。
也所以，他明知自己的法力不比從前，尚需好一段年月才有希望重回巔峰，可仙魔大戰一夕爆發，真君披甲掛帥時，沒有過片刻的遲疑。
廣力菩薩想要儘快殺了魔君，顯聖真君也是一樣。
而作為仙族主帥，他還有必須積攢軍功的理由。
好在他做到了。
大戰告捷，魔君身死，雖然還有許多事情需要收尾——比如天柱傾斜時，四海翻湧不歇，簡直讓敖氏族人焦頭爛額，一邊要鎮壓水脈，一邊又要化解仙魔大戰殘留的濁氣，連敖玉這個廣力菩薩都忙得團團轉，恨不能如佛家三身之說，一條龍當真能掰成三條用……
但敖氏反應得很快，又是天生的水脈之主，有他們全力施為，儘管四方浪湧未曾停歇，卻終究沒有釀成大禍。
“真是祖·龍保佑啊……”
殊不知敖氏真龍自己背地裡都捏了一把汗，眼見天柱複位，四海之水漸漸回落，終於忍不住長舒一口氣。
“這麼驚天動地的陣仗，一個控製不住便是莫大的水災，到時候，不僅有損我龍族臉麵，死傷之眾更是無法估算……”
旁邊的族人已經癱倒在地了，隻能有氣無力地回著：“誰說不是呢。南境剛出事那一陣，水上這浪頭卷的，我是條龍我都怕！可後來不知怎麼就消停些了，不然以我的法力，鎮壓起來真夠要命的……”
“還好意思說，算我求你，往後修煉可用點心吧。”
對方回以兩聲訕笑。
那個時候，還沒有人發現是被囚數百年的西海紅·龍出了手，以本命龍珠鎮海，力持百日，直到天柱複位。
連與她同胞雙生的白龍崽子都被瞞過去了。
——因為從鬼王翎羽上傳來的敖灼的氣息，雖然衰弱，乃至於又比從前衰弱了不少，卻遠遠沒到命在旦夕的地步。
他對這寶貝寄予厚望，便從未想過會有反過頭來被它蒙騙的一天。
於是，彼時忙到昏頭轉向的敖玉縱然心疼，卻也知道輕重緩急，沒有拋下手邊的要務就莽莽撞撞地跑去看妹妹。
誠如紅·龍先前所說，他是真的長大了。
同樣有所感應的顯聖真君則是被宣召上天。
他在仙魔大戰中居功至偉，複位天柱更是不世之功。淩霄寶殿上的那位便像是有所預料似的，早早就準備好了論功行賞的盛宴，以至於天地剛剛平定，他的旨意就緊跟著下來了，命楊戩上天接受封賞。
其實真君素來不喜這些，從前總是能推則推。
唯獨那一日是例外。
同殿的仙家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那個一身銀甲等待受封的顯聖真君，有那麼一瞬，是不是低下頭，極輕極慢地彎了彎唇角。
——竟像是經年夙願，於瀕臨破滅之際，終遇一線生機。
是那樣一個稍縱即逝卻又溫柔安靜的笑容。
那時的顯聖真君也是真的以為，自己終於來得及，也趕得上了。
奈何天意從來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