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苦工難得有點心虛。
講道理, 在她自己打出來的任務記錄中,原本的元正桑落絕不可能是江楓的孩子,更不可能去跟林詩音攀親戚。這對兄妹伶仃孤苦, 到了宋氏酒坊以後,宋玉紅不敢說把他們照料得十全十美,但也確實沒有虧待,她老爹那就更沒的挑剔, 是親手把元正桑落從難民堆裡扒拉出來的人。
任憑誰來掰扯,宋家父女都不該是理虧的那一方。
但壞就壞在這個問題次元自由發揮,給元正桑落套了一堆新劇情,卯著勁兒要把他們打造成美強慘人設, 還專門給桑落加了一個性彆轉換的debuff,無端端就顯得是宋玉紅把人家孩子養歪了……
誰特麼還能比她更冤枉?
塞北七月份都該為她飛雪了好不好?!
不得不替次元漏洞背鍋的宋坊主簡直憋屈。
江楓夫婦卻滿目慈愛地看著她。
仗著如今是魂魄了, 兩個凡人兒子看不見他們,這對夫婦便相當淡定起來, 給廣力菩薩見禮之後,便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宋坊主是怎麼三言兩語的把場麵糊弄過去,先把他們的兩個兒子忽悠瘸了, 再帶著一起磕頭祭拜。
香案之前, 三人叩首, 宋坊主眼角餘光掃過這兩個名副其實的“鬼影”,心情頓時十分微妙。
——當麵給人上香燒紙可還行?
連敖玉見了這場麵,臉色都變得有些古怪。
“你二人為何滯留酆都, 不肯轉生?”他看一眼還跪著的宋坊主,“是有什麼心願未了?”
廣力菩薩這些年在鬼域常來常往,給忘川押送了不少惡鬼, 也投下去不少功德,在鬼域的地位直逼地藏菩薩。哪怕意安入了輪回劫,暫且沒有這個鬼王能讓他走後門了,敖玉自己也能想法子去查看柳毅的生死簿,十殿閻羅那裡沒有開口說過半個字,由此便可見廣力菩薩在酆都城的聲望。
他也確實做慣了超度亡魂的活兒,雖然對江楓夫婦沒什麼印象,卻還是一眼看穿了他們的底細。
——巧得很,正是曾受他度化的亡魂之一,鬼氣裡還隱約夾雜著源自敖玉的功德金光。
雅稱“玉郎”的男子便笑了笑:“我夫婦二人彆無牽掛,隻是放不下結義兄長和一雙骨肉,才在忘川河邊徘徊不去,幸得菩薩布予功德,延長陰壽至今。”
說著,便再次向敖玉行禮,鄭重道謝。
豐念恩也柔柔一福身。
江楓與豐念恩故去已有十五年,按照他二人生前的行事,老早就該重新投胎了。隻是誠如江楓所說,他們對這人間還有眷戀,寧願放棄再世為人的機會,在忘川河邊挨上三百六十四天的苦日子,也要換七月十五這一天的重逢。
此乃執念。
要不是有敖玉這個傻子砸下去的功德,如江楓夫婦這般死狀慘烈,難以瞑目者,鬼差灌也要給他們灌兩碗孟婆湯下去,再押著入輪回道,哪裡能讓他們想滯留就滯留,拖了十來年都不去投胎?
——執念難消的魂魄,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要變成惡鬼了,平白折損下一世的福蔭,何苦呢?
江楓夫婦受此大恩,便謝得極為誠心。
廣力菩薩卻有些說不上來的羞赧。
他又看了一眼宋坊主,輕咳一聲,有心扯開話題:“你們一雙兒女都在這裡了,那位結義兄長又在何處?明日天一亮,鬼門便要關閉了,若是他與塞北離得遠,我便送你們一程。”
江楓卻說不必勞煩。
“義兄……”他微微一頓,突然苦笑道,“……氣勢凜冽,他見不到我,我等魂魄也難以近身。隻要借著每年收到的香火,知道他一直安好,我們便放心了。”
廣力菩薩輕挑眉梢。身上帶著他的功德都不能靠近,那位結義大哥聽起來不簡單啊。
那邊跪著的千年苦工卻心底一動。
到現在為止,宋玉紅還沒有機會見到燕南天,不知道天下第一劍究竟是怎麼個情況,是不是已經修成真正的“劍仙”了。不過,剛剛聽江楓話裡話外的意思,燕南天距離修成正果,恐怕還有一段路要走。
他應該已經以武入道,與凡間高手不可同日而語,連西門吹雪都是他的手下敗將。但他靈氣外放,剛猛霸道,逼得亡魂不能靠近,而見不到江楓就意味著他未通陰陽,連心心念念的義弟夫婦近在眼前都無知無覺……
——儼然是個無人指點,對修仙尚且一知半解的門外漢。
但燕南天就這麼一個人摸索,修出來的靈力也能逼退身帶功德的江楓。這般資質,隻要假以時日,又何愁不能白日飛升?
千年苦工想一想敗在他手下的前夫,艾瑪,把這麼一個板上釘釘的“劍仙”當做目標,還非得超越了不可,她家西門大官人……未來堪憂啊。
愁得她直想撓頭。
明麵上的宋坊主同樣氣色不佳。
祭拜結束,桑落扶她起身,元正也在旁邊亦步亦趨地護著,可宋坊主還是踉蹌了一下,顯然是有些氣力不支了。
“小姐先歇一歇。”
小丫鬟最是擅長照顧她,忙著把人扶到一邊坐了:“藥一直在灶上溫著,我去給你端來。咱們先喝了,在外麵多待一會兒,散了藥味再回房,好不好?”
宋坊主被這哄孩子的語氣逗得一笑,點了點頭。
等桑落轉身走遠了,她又抿了抿乾澀的唇,突然自己端起茶壺,隻是還來不及倒上一杯,旁邊便伸過來一隻手攔住了。
“這茶涼了,小姐如今不能喝,我去沏一壺新的來。”
就這麼著,元正也去了灶房,臨走前還托付了敖玉一句,請他幫忙照看一下自家小姐。
“他們是看出了你有心事。”
江楓夫婦含笑注視著兩個孩子接連離去,直到連背影也看不見了,他們才轉過頭來,江楓溫和道:“宋姑娘先前表現有異,又沒有與他們明說。他們或許以為你是要和廣力菩薩單獨商量,這才識趣地避開了。”
說著,他還頗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低聲自語:“兩個小東西,從前倒是不見得有這麼乖覺。”
“……您喚我玉紅就好。”
宋坊主雙手撐著桌子,作勢要起身見禮:“我與元正桑落情同手足,二位便也是我的長輩,之前沒有及時拜見,實在是……”
安安靜靜陪在丈夫身邊的豐念恩下意識上前,想要輕輕按住她的肩頭:“莫要多禮了。我瞧你像是受了傷,要小心些,千萬不要牽動了傷勢。”
她柔聲叮囑著,當真像是長者在看顧後輩,不過雙手切實接觸到宋坊主的時候,豐念恩還是不由一愣。
她做了十五年的鬼,與元正桑落也見了十五次麵。雖然明知道人鬼有彆,無法相通,但每每到了他們跟前,豐念恩總是忍不住就想要伸出手,抱一抱自己的孩子。
可惜永遠都抱不到實處。
親生母子之間尚且如此,但今年的宋坊主怎麼就成了例外?不僅能看到他們,能聽到他們說話,還能彼此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