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齊齊長吐出一口氣。
甚至不少人此時才發現自己屏住呼吸許久,一時間呼吸急促，心跳更是如鼓點般密集。
所有人下意識伸長脖子，目不轉睛地盯著棉布。
韓娘子也是激動非常,微顫著手輕輕捧起棉布，隻是入手的感覺讓她微微蹙眉：“咦？”
胡亥問道：“怎麼了？”
韓娘子猶豫了下，遺憾道：“妾身本以為應當與雲朵般柔軟，怎麼織布之後竟是……”
雖比麻布柔軟,但也比不上絲綢。
韓娘子想著先前如雲朵般柔軟的棉花,止不住懷疑是自己做錯了步驟：“許是妾身沒做好？”
胡亥想了想：“沒做錯啊？”
他看了眼棉布,覺得做得挺好的。見韓娘子愁眉不展，胡亥又補充道：“或許是少了漿洗一步吧？”
韓娘子愣了愣：“漿洗？”
胡亥拎起旁邊的棉線圈,比劃了下：“原本應該用淘米水,米湯水將棉線再洗，洗後的棉線能夠更堅韌耐磨，不易斷裂,還能去除上麵的汙垢讓手感更柔軟。”
韓娘子心痛不已：“公子,您先前怎麼不說？”
胡亥拿起棉布左右翻看,同時漫不經心地答道：“我想要趕緊做出成品來嘛……額？”
胡亥感受身上一股冷意。
他下意識抬起頭來，恰好對上一雙雙飽含不滿的眼睛。
胡亥：“？”
韓娘子心痛不已，看著棉布的眼睛都紅了：“這等仙人才能用上的料子,竟是，竟是被妾身這般糟踐……”
畢竟錯不在韓娘子,周遭眾人也不能責備。
他們紛紛看向胡亥，卻又因公子身份無法責備他,一個個唉聲歎氣的。
胡亥：“？？”
眾人勉強打起精神，努力出著主意：“不如再取淘米水來試試？說不定還能救回來呢？”
“沒錯沒錯！”
“我現在就去膳房取淘米水！”
胡亥：“？？？”
他哭笑不得地攔住眾人：“都說了，這不是仙人之物啊！就是普普通通的棉花,棉花！”
周遭眾人：“…………”
胡亥以為他們不信，急得直跳腳：“不都是你們親眼所見的嗎？怎麼還不信！”
話音落下，他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
始皇帝嬴政上前一步，從胡亥手裡去過棉布：“這塊布料也是用棉花所做？”
胡亥下意識行禮，而後點點頭：“是啊。”
他仰著頭：“阿父收到枕頭了？”
嬴政點點頭，含笑看著他：“那枕頭裡填著的毛絮也是棉花？瞧著要比原本的模樣更蓬鬆些。”
胡亥解釋道：“那是被彈過並整理過的。”
他往後指了指彈棉花的工具，敘述了一下具體彈棉花的流程：“彈棉花能讓棉花纖維間的空隙變大，能夠儲存更多空氣來保
暖，讓棉花變得蓬鬆溫暖。”
“做枕頭舒服，做被褥和棉被更能保暖呢！”
“除去之外還能像羊毛麻線般織布成料，做成衣物的話比麻布更柔軟舒適，保暖性也要更強。”
“最重要的是轉化效果。”
“一斤棉花能產四斤左右的棉紗，而且前期隻要直接采摘即可使用。”胡亥嘰裡呱啦一通說，意猶未儘地看看始皇帝。
周遭寂靜無聲。
且不說嬴政及身後官員的反應，包括韓信在內的在場官員、嗇夫和隸臣妾們都已垂下頭，腦海裡掀起驚濤駭浪。
胡亥公子……不是？
您不是棉花是關外，乃至更遠的地方栽種的嗎？您怎麼知道這些的啊？啊？啊？
嬴政：“…………”
他摁了摁太陽穴，開始思考隱藏胡亥得天所授的必要性。
就連反賊都能得到這消息，還有隱藏的必要嗎？
不，應該說朕就防備了個空氣——頂著這麼個半點不遮掩的小混蛋，他還有防的必要嗎？嬴政迷茫，嬴政困惑，嬴政看著昂首挺胸的小兔崽子就覺得手癢癢。
胡·小兔崽子·亥完全不懂始皇帝的心情。
他自以為自己遮掩的很周道，貼心地說到此處為止，剩餘的就在腦海裡轉了轉。
【麻布表麵粗糙，透氣性好且耐磨，適合夏季而不適合冬季，棉花的話更能夠保暖，適合冬季使用……唔，說起來現在還在溫暖期吧？接下來的數百年間溫度會持續降低，就連移植到上林苑中的荔枝、橘子等之物不但沒有結果而且還被凍死。】
【現在可以一批次栽種，而後漸漸擴大栽種區域】
【再說最適合種棉花的是西域啊西域！把匈奴打敗，通西域，然後上麵想種啥不是種？】
【當然苧麻啥的也不能放棄。】
【除去製作麻布、麻繩，還能當做家具建材原材料，莖葉還能作為飼料，根係能夠改善土壤質量，另外苧麻種子是上好的榨油材料……額，等等。】
【唔……果然還是要趕緊通西域啊……】
【苧麻雖好，但我更想要芝麻T-T】
【一時半會是拿不到花生了。】
【沒花生以前……有芝麻醬也行啊！還能吃上芝麻糊呢！】
【回頭寫信給扶蘇他們。】
【真是的……動作太慢了！】、
嬴政沉默不語。
右丞相王綰看了看陛下的神色，抬步上前：“胡亥公子，此物乃是關外所得……能栽種於其餘地方嗎？”
胡亥回想了下：“我記得巨鹿郡、邯鄲郡、恒山郡、齊郡、濟北郡、上郡鄜縣、河東郡安邑等地均可種植，當然這些地方的產量要比西域稍稍差上那麼一點，像是月氏，烏孫等占據的河西走廊之處……那更適合種了。”
右丞相王綰：“…………”
他下意識看向始皇帝嬴政，眼眸裡是明晃晃的——陛下您管管公子啊！
嬴政莫名心虛，下意識避開他的視線。
右丞相王綰呼吸一滯，痛心疾首半響還是隻能硬著頭皮，乾巴巴地回答道：“陛下，看來此物能夠種植的地方頗多，若是多種植一些充作棉被被褥等物，或能能讓天下黔首過一個暖冬。”
嬴政緩緩道：“的確看著還不錯。”
他按了按眉心，還是拎著胡亥回去念叨一通，而後才寫信送至上郡令扶蘇蒙恬等人多尋一些棉花籽，再傳令至鹹陽城令治粟內史配合此事。
與此同時，東巡隊伍再次啟程。
胡亥又一次進入忙碌狀態，他或是跟在始皇帝身邊學習，又或是組織織布場內隸臣妾前去為黔首授課，並請淳於越又潤色幾篇，好好在邸報上吹了一通。
織布機很快席卷各地。
始皇帝和滿朝文武見到了聲望上升的好處，不再需要官員強迫，也無需嗇夫反複遊說，前腳邸報上剛剛刊登，後腳數不清的黔首便湧向各地官府，催促著要置辦新的織布機。
就連種植棉花的實驗地也一樣。
各地治粟官吏剛剛公布要征用當地部分桑麻農田，彆說是推拒了，為了能搶得實驗地的名額不少地方的黔首都快打起來，還是治粟官吏好說歹說才攔著。
胡亥跟著始皇帝每去一地，皆是迎來黔首歡呼。
你還彆說！你還真彆說！就是素來將子民指為黔首的始皇帝，也難得用百姓之詞來稱呼黔首，眉梢眼間皆是歡喜之色。
畢竟……就是始皇帝也喜歡被拍馬屁，被順著毛撫啊！尤其是他發現百姓歸百姓，反賊歸反賊，百姓還是可以拉攏到自己這邊以後始皇帝更是樂得擺出寬仁模樣，狠狠刷了波百姓們的好感度。
胡亥見百姓們熱情，登時唏噓：“我曾在書上看過一段話：夫耳聞之，不如目見之；目見之，不如足踐之。”
“想來就是如這般的吧？”
“泗水郡、東海乃至琅琊等郡遠離內史等地，對於阿父的形象多是從傳聞中得知。”
這些地方先前並非秦國土地。
先楚國乃至其餘幾國對始皇帝的描述那是有多低劣便有多低劣，加上秦國素來有虎狼之軍，偏遠之國的稱呼，以及統一後那段時間的嚴苛刑罰，這些地方的黔首對始皇帝的認識大半都是臆測——還是偏向惡意的臆測。
連著處理貪官和反賊，推廣骨瘺病的治療方案，推廣漚肥冬麥等事後，不少黔首還後知後覺的醒過神來。
等等，原來咱們之前用的新農具也是朝廷琢磨的？
原本的壞印象在一重又一重的衝擊下消失殆儘，百姓們對始皇帝的好感那是急速飆升，要是列出個數據表估計指數直接得是一條直線了。
始皇帝帶著好心情，直至琅琊台。
東巡隊伍順勢而上，又從臨淄改道準備經魯地返回鹹陽。
博士叔孫通登時起了心思。
未來走向神壇的儒家在先秦時期時並不受待見，他雖以文采被授予博士之位，但並不
受始皇帝器重，或是整理書籍，又或是為諸公子授課。()
叔孫通當然也有接近諸位公子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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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長公子扶蘇身邊已有數名儒生，叔孫通看著眼熱卻也隻能暗道遺憾——直到幾個月前。
雖叔孫通不知長公子扶蘇如何惹得始皇帝震怒，但扶蘇身邊的儒生們或是被斬殺，或是遭流放，又亦或是被驅逐出宮再無仕途一事卻是讓他心驚膽戰。
前有第八代孫孔川擔任九個月魏國丞相後灰溜溜下台，後有儒生教唆長公子扶蘇之事，儒家在秦國朝堂上的聲名那是一股腦兒跌到底，隻剩下可憐巴巴的幾根獨苗——瞧著還是馬上要被踢出朝堂的那種。
眼見儒學無法治國之論四起，叔孫通也漸漸心灰意冷。正當他琢磨退路的時候，卻冷不丁發現自家同學中竟然有人站起來了！
這名儒生便是淳於越。
眼看淳於越借著掌管邸報一事扶搖直上，清風得意——就叔孫通得到的消息，待返回鹹陽以後淳於越將會加官進爵，更有甚者稱陛下有意專置一部，專門管轄邸報之事。
未來的事先不管，眼前的事就足夠讓叔孫通羨慕的了。正巧這到了魯地，叔孫通便找上了淳於越幫忙：“淳於兄啊，咱們也是同學一場，你得幫我們儒家一把！”
雖然淳於越與叔孫通關係一般，但誰讓叔孫通是孔子八世孫孔鮒的學生。他還是耐下性子道：“我能擔當邸報主寫一職，也是陛下開恩，朝堂上下盯著我這位置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更重要的是淳於越漸漸發現邸報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