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父親能出現在長安,就算是被父親揍一頓,他心裡都覺得高興。
每次想念父親和母親的時候,武攸暨都在心裡暗中發誓,要是能重新回到父親和母親身邊,他會聽話他會乖,一定不會再惹阿耶和阿娘生氣。
可是不管他怎麼想,他都回不去房州,在房州的父母也不可能會到長安來。
此時忽然聽到李沄問他是否想家,武攸暨鼻頭一酸,差點想掉眼淚。
他可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哭哭啼啼這樣的事情,他可不乾。於是武攸暨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地眨了眨眼,將眼裡的霧氣眨走。
武攸暨一臉無所謂的神情,跟李沄說:“皇後姑姑跟我說了,國公府就是我的家。國公府裡的人我也沒見過他們幾次,覺得他們人挺好的,表舅也挺好的。要說想他們……倒是沒怎麼想。”
頓了頓,武攸暨又說:“你知道的,我在宮裡待的時間,比在國公府待的時間長多了。”
李沄有些意外地看著武攸暨,小男孩的眼圈微紅,看得出來她剛才那麼一問,他心中是十分難過的。
在宮裡,想來是沒有人會問武攸暨想不想家的。
武攸暨是母親選的,是要繼承國公府的。國公府就是他的家,就算他至今還覺得自己是武懷道和楊氏的兒子,那也改變不了他以後見到父母,都不能父子或是母子相稱的事實。
母親巴不得武攸暨跟武懷道這些人斷得乾乾淨淨,沒有一點兒的念想。
國公府和宮裡的人都不是吃素的,如果不是活膩了,誰會跑去關心武攸暨到底想不想家這種問題?
但李沄不是一般人,她是公主,又年幼,任性淘氣在小公主身上都是很自然的事情,沒有人會怪她。
有的事情,有的情感不能總是憋在心裡,即使李沄對武攸暨抱有一定的期望和幻想,她也沒指望過一個七歲的小男童能處理好內心的各種情緒。她隻是想問一下武攸暨,有沒有想家,雖然她做不了什麼,但至少他心中的那些情緒有個宣泄的地方。
誰知她問了之後,武攸暨會是這樣的表現。
李沄望著武攸暨那微紅的眼圈,心頭微軟,她伸手拍了拍武攸暨的肩膀,麵上是可愛的笑容。
“我聽說房州有許多的山林和竹林,攸暨表兄,是真的嗎?”
“山林裡,是不是有許多的鳥兒?你知道嗎?驚鴻是我和子喬去驪山玩的時候撿到的,攸暨表兄你在房州的時候,也見到過像是驚鴻這樣的鸚鵡嗎?”
“還有竹林,竹林裡是不是有青蛇?攸暨表兄你聽過青蛇的故事嗎?”
“……”
巴拉巴拉。
小公主拽著武攸暨就在四麵被荷花環繞的水榭上問東問西,她似乎對什麼事情都十分好奇,對房州的山有興趣,水也有興趣,就連武攸暨跟她說在房州城東的土地廟有一隻三花貓生了好幾隻小貓崽這樣的事情,她都聽得津津有味,不時發出陣陣笑聲,那笑聲就像是銀鈴一般,令人聽了也禁不住會心一笑。
武攸暨望著李沄的笑顏,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時李沄回過頭,恰好遇上了武攸暨的目光。
武攸暨被李沄一看,頓覺有些不自然,將目光轉向不遠處的荷葉之間,露出一個粉色的小花苞。
武攸暨眼中一亮,指向那朵花苞。
“太平表妹,你看!”
李沄順著武攸暨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如今夏初,還沒到荷花完全盛開的季節。
可在那荷葉田田的地方,一個花苞亭亭玉立,在荷葉中搖擺。有蜻蜓飛來,在那粉色的花苞上停駐。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所謂歲月靜好,就該是如今這樣的日子吧?
真希望時光就此停駐。
***
立夏過了。
在李沄四歲的夏天,上天像是破了個窟窿似的,先是刮州大風雨,海水泛濫,永嘉、安固兩縣溺死了上萬人,災情嚴重。
好不容易刮州緩過來了,翼州大雨不停,發生洪水,根據報到朝廷的奏章所述,當時水深竟有一丈,毀壞百姓房屋上萬家。
兩地請求朝廷救災物資的奏折就像是雪花似的飛到了長安,父親和母親兩人動輒就在紫宸殿聽政。
這些事情,光是聽就已經令人心驚。
可李沄也不能做些什麼,她不過是個孩子,先安心長大才是正事。
這天武則天與李治一同從紫宸殿回了清寧宮,聖人和皇後殿下兩人這些日子為了刮州和翼州的事情,睡都睡不安穩。李治隻覺得自己的額角一跳一跳的,頭疾似乎又有要犯病的跡象。
李治正和武則天正在東暖閣說話,就聽到外麵一陣笑聲。
武則天笑了起來,“是太平來了。”
放眼整個大明宮,也就隻有太平公主可以自由出入清寧宮和長生殿。
李治聽說女兒過來了,走出東暖閣。
隻見穿著一身淡綠小裙子的李沄在眾多侍女的擁簇下朝東暖閣的方向走來,李治見到了女兒,原本還是十分凝重的臉上頓時染上的笑意,眉目一片溫柔。
“太平。”
李沄看到父親,歡呼著朝父親跑過去。
君王俯身,雙手將女兒抱起,在原地轉了個圈圈。
李沄抱著父親的脖子,快樂地笑了起來。
聽著女兒快樂無憂的笑聲,仿佛天大的煩惱,都能暫時擱到一邊去似的。
李治抱著小公主進了東暖閣,放她在榻上坐著。
武則天麵上帶著溫柔的笑容看著眼前的父女,不管什麼時候,聖人見到了女兒,都是這麼一副有女萬事足的模樣。
李沄眨巴著眼睛,跟母親嘟噥:“阿娘和阿耶最近都很少陪太平。”
武則天笑著摸了摸女兒的腦袋,“阿耶和阿娘在忙。”
李沄:“因為刮州發大水,翼州又下大雨的事情嗎?”
武則天笑著從案上的水果盤上拿起一個櫻桃給李沄,“太平怎麼知道的?”
李沄接過母親給的櫻桃,“是太子阿兄跟我說的。太子阿兄昨天不是說生病了麼?我去東宮陪他說話,他跟我說的。他說刮州許多人被淹死了,翼州許多人的家被洪水摧毀了。他說若不是他臥病在床,真想向阿耶阿娘請求,讓他跟著禦史中丞到刮州和翼州去呢。”
李治聞言,不由得感歎,“弘兒當真是憂國憂民,即便纏綿病榻,仍舊心係百姓。將大唐交到他的手中,我也不必擔憂大唐的未來了。”
武則天麵上笑容依舊,徐聲說道:“弘兒憂國憂民,是因為他的父親愛民如子。”
李沄卻聽得心中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