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兄妹之中,由始至終能讓他感覺到溫情的,就隻有這個唯一的阿妹。
可他做得不好,羽林軍圍堵雍王府的那天,他要求蘇子喬獨自入門與他相見。母親多疑,或許從此會對蘇子喬有防備打壓之心。
如今又聽說太平為了他被母親責罰,還因此得了重病。
他對太平,心中難免愧疚。
李賢沉默了良久,才低聲說道:“大師,我虧欠太平許多,如今我在返思堂裡,就在母親的眼皮底下,你就讓她省點心,彆折騰了。”
妙空大師哈哈大笑,“不瞞嘉陽王,長公主早就料到您會這麼說的。長公主隻是讓小僧帶一句話,說如今聖人年幼,太皇太後雖然精力旺盛,但總有老去的一天,被禁錮的鳥兒,總能離開籠子的。”
隻是在離開籠子之前,可千萬要好好的。
胸有淩雲誌,也得有與之相匹配的才學能力與眼界。
妙空大師點到為止,後麵的話沒有說出來,他隻是跟李賢說:“長公主說素食佛音雖苦,有時也能讓人看清自己的內心。若是嘉陽王不嫌棄,小僧可常來與您清談。”
李賢想了想,便點了點頭,“也好。”
隻是李賢沒想到,妙空大師陪他清談,一陪就是將近七年。
這七年裡,分散在各地的親王郡王全部都被軟禁在長安城中,原本是太皇太後的母親當上了大唐天子,他的兩個阿弟,英王李顯沉迷商道不可自拔,相王李旦終日在相王府裡讀書彈琴,也不與朝廷大臣來往。
至於他的阿妹太平,仍舊是母親最寵愛的女兒,時不時給母親出謀獻策,偶爾手癢心癢了,也會跑去玩火。但他的阿妹十分聰明,雖然愛玩火,從不玩火**。在她和宋璟、薛紹幾人的配合下,母親曾經重用的酷吏都被繩之於法,沒有一個漏網之魚。曾經是母親第一男寵的馮小寶,與她關係竟然也不錯。
那些事情都不算什麼,最令李賢想不到的,竟是去年初冬,張柬之這些老臣以清君側對母親進行逼宮之事,李沄在其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
妙空大師跟他說起此事時,李賢驚訝得目瞪口呆。
他知道自己的阿妹從小就被父母寵得十分大膽,但他沒想到李沄膽大包天。
——她這麼玩火,子喬知道嗎?!
李賢話還沒說出來,妙空大師就告訴他宮變的事情,消息被太平公主封鎖得死死的,一點風聲都傳不出去,彆說遠在西域的蘇子喬了,出了大明宮,就沒人敢提宮變之事。
簡而言之,宮變之事,太平公主對自己的駙馬都尉,那是隱瞞得滴水不漏。
宮變的結果,張氏兄弟是被收押到大牢去了,母親也放權了,可李賢想到若是此事沒能成功,心裡就是一陣後怕。
李賢抬手掐著眉心,十分頭疼的模樣。
妙空大師見狀,笑著說道:“公主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李賢還是搖頭,輕歎道:“真是太大膽了。”
妙空大師也不多說,他陪著李賢在庭院裡坐著,吹著山間清風,聽著林間蟲鳴,良久之後,他才跟李賢說:“公主讓我轉告嘉陽王,未來可期,等您離開返思堂的那一天,她和蘇將軍帶著美酒來接您。”
李賢微怔,眼中微熱。
他仰頭,看著掛在紫黑色天空的明月,低喃著說道:“真的嗎?聽起來真是令人期待呢。”
時光飛逝,萬事轉頭空。
又是大半年過去了。
初夏,山間清風陣陣。
坐落在山下的返思堂也不見一絲暑氣,一身素衣的李賢斜倚在庭院中的欄杆上,望著掛在枝頭的一輪彎月。
這七年中,他在無數個夜裡這樣獨自一人待著。有時妙空大師會來與他清談,也會與他談論天下大勢,朝政利弊,多虧了妙空大師,他雖被困在返思堂中,對如今時局卻也了如指掌。
他在庭院裡待了小半個時辰,想著今夜妙空大師估計是不回來了,便欲回房,誰知門外冷不丁地傳來一個銀鈴般的笑聲。
李賢頓時僵在了原地,他那顆早已平靜無波的心,忽然猛烈地跳動著。
“吱呀”的一聲門響。
李賢緩緩回頭,門外,一個穿著霜色衣裙的女子亭亭玉立地站在月光下,五官清麗絕倫,懷裡還抱著一壺酒。在她身旁,身穿著鴉青色衣袍的男人站姿如鬆,器宇軒昂。
那是太平公主和蘇子喬。
兩人都雙目含笑地望著他。
李賢杵在原地,怔怔地看著他們,一時不知是現實還是夢境。
太平公主轉頭,與蘇子喬相視一笑,兩人並肩攜手走進返思堂。
李沄眉眼彎彎,像是從前去雍王府找二兄時的模樣,人還沒到跟前,就笑著說:“二兄,太平來找你了。”
李賢看著款款而來的李沄,眼中一片模糊。
七年的漫漫歲月,他們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
明明都在長安,卻不得相見。
如今,他們終於可以共聚一堂,再話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