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衣袖, 涼意砭骨。
就在這時, 沈澤川忽然偏頭打了個噴嚏,打破了這一觸即發的對峙。他淋得渾身濕透, 衝蕭馳野擺擺手,悶聲說:“有帕子嗎?”
蕭馳野跨出一步,遞給他一方帕子。
沈澤川鼻尖凍得泛紅, 指尖也紅, 他拿著那藍帕子, 掩住口鼻。
蕭馳野這才慢悠悠地撐開傘, 也不讓開, 問:“去哪兒了?”
沈澤川說:“玩兒。”
“你好歹也是我的近衛, 出門玩兒, 總得給簽押房通報一聲。”蕭馳野說, “無聲無息地跑了, 真叫人擔心。”
“浴堂裡留了腰牌, 二公子沒見著麼?”沈澤川嗅見這帕子上的味道, 怪好聞的, 不是闃都貴子們慣用的熏香,而是像烈日下狂浪的颯爽勁風,是蕭馳野身上帶的味道。
真好聞啊。
沈澤川低垂著眸, 幾乎要對這味道著迷了。這是他觸不可及的日光, 也是他此生不複擁有的意氣。他有些不想把帕子還回去, 於是挑起眼角, 用餘光瞟著蕭馳野, 帶著點欲說還休的意思。
“沒見著。”蕭馳野在胸口摸了一把,沒摸著想要的東西,轉眸正看見沈澤川的目光,一愣,說,“做了什麼虧心事,要這樣瞧著我?”
“那誰知道呢。”沈澤川衝他略微得意道,“我做的虧心事多了。”
“說一兩件來讓我聽聽。”蕭馳野說道。
“促膝夜談該在屋裡,站這兒怪冷的。”沈澤川咳了咳,說,“浴堂還開著嗎?”
“關了。”蕭馳野說,“想洗澡隻能去我房裡。身子這麼差,叫個大夫來為你看一看?”
“那再好不過了。”沈澤川見招拆招,“二公子出麵,省了我的診金。”
“大病未愈,到處跑讓人更擔心了,以後我叫人跟著你。”蕭馳野很有風度地讓開身,“走吧,二公子撐傘送你。”
沈澤川看向他高出自己的肩頭,又看向他,笑說:“我踮腳撐傘也是行的。”
“我怕蓋頭。”蕭馳野的側臉很有味道,鼻梁直挺,輪廓好看。他說:“你太矮了。”
沈澤川與他一同跨入大門,說:“是你委實太高了。”
“我幼時矮大哥幾個頭,又頂著這麼個名字,心裡很是著急,於是日日勤練功夫,睡前必須飲牛乳。”蕭馳野長腿邁過水窪,繼續說,“誰知道到了十三四歲,個頭就往天上頂。”
“那豈不是很好。”沈澤川說,“我大哥也很高。”
雨小了,雪卻大了。
蕭馳野抬高傘簷,望著雪,說:“又是一年。”
沈澤川也望著雪,說:“又是一年。”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蕭馳野頓了頓,“太後勢已微,你可以離開闃都,去任何地方。”
“然後隱姓埋名,忘卻前塵,庸碌一生。”沈澤川平和地說,“這不是恨我的人該說的話。”
“我恨邊沙騎兵,”蕭馳野冷淡地說,“也恨沈衛。”
沈澤川說:“你應該恨我。”
蕭馳野目光微動。
沈澤川接著說:“我是憑恨活著的人。”
雪花點在石板上,轉瞬融化。
蕭馳野說:“五年前的那句話你此刻最明白。”
“活著比死了更痛苦。”沈澤川忽地笑起來,他舒出口氣,對蕭馳野說,“不對,我不痛苦。恨意就是淩遲,猶如刀剜著皮肉,一日一日,人總會變得麻木。這世間沒什麼再能讓我覺得‘痛’,我這樣活著,自覺舒服。你三番兩次勸我作罷,然而你也最明白,罷手二個字從來就不由你我來選擇。如果溫情能讓你感覺好受,我並不介意持久地玩兒。”
沈澤川說著抬手,那冰涼的手指劃在蕭馳野結實的背部,他似是耳語。
“有些東西,隔著雲霧瞧,美得活色生香;但你貼近了再瞧,就是一堆白骨。”
蕭馳野等他收回了手,才不耐煩地晃了晃傘,說:“白骨可不會這麼摸人。”
沈澤川一哂,剛要邁步,卻被蕭馳野一把攬住了肩膀。
“帶著這麼濃鬱的血腥味往你二公子身上摸,”蕭馳野緊緊箍著他,“你膽子夠肥。一院子十幾號人也盯不住你,那還回什麼屋呢?就跟我睡好了。”
沈澤川不防,蕭馳野說:“我惦記著你那次的救命之恩,屢次給你機會,你卻要把我當傻子哄。逗我愉悅嗎?愉悅怎麼不笑呢?沈蘭舟,來啊,嘴上不是說不介意持久地玩兒麼?”
他音落,扔開傘,跨一步,直接把沈澤川扛上肩頭。
沈澤川垂著腦袋,一陣暈眩,立刻用帕子掩著口鼻,怒道:“蕭二——”
蕭馳野說:“你敢動一下,我就敢馬上把闃都翻個底朝天,看一看是誰跟你裡應外合,大半夜弄死人。”
“你查!”沈澤川一開口,蕭馳野就猛地顛了他一下,頂得他快吐了。
“浴堂有洞給你鑽,跑得挺快啊。”蕭馳野躍過欄杆,扛著人穿過紅瘦綠稀的院子,迅速鑽入了洞門,徑直往自己屋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