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時天色才亮, 沈澤川用過早飯,跟孔嶺登車去了上回的脂粉鋪子。前堂照常做生意, 後院由喬天涯和費盛站著,錦衣衛把內外都盯得嚴實。
巳時兩刻,羅牧的轎子也到了,他今日著著醬色斜領大袖袍,尋常打扮。掌櫃的人機靈, 看羅牧後邊跟著幾個眼生的侍從, 便揚聲說:“一會兒日頭毒辣,站外邊辛苦, 帶哥幾個到房裡吃茶歇腳去。”
那幾個侍從眼神交彙,料想羅牧跑不掉, 才跟著夥計往房裡挪動。他們進了屋, 偏要把簾子掛起來,這樣就能時刻盯著前堂的大門。
夥計的跟在羅牧身邊,奉著巾帕請羅牧擦手。羅牧照常擦了,看了圈櫃麵上的貨。掌櫃的笑臉相迎,說:“上回大人來, 小的們沒有備齊貨, 這回可一早就準備了,還有些東頭才到的玉器玩物, 都在後頭, 您請!”
羅牧似是猶豫, 看了眼侍從們。
掌櫃的接著說:“這前後腳的距離, 耽擱不了您多少功夫。有些貨難得,不好拿到前頭給您挑,那瞧著也不好看。”
羅牧這才勉強頷首,跟著掌櫃的去了後院。
喬天涯親自打簾子,羅牧連聲道謝,俯身進來,先給沈澤川行禮。禮畢,又看向孔嶺,見他倆人神色輕鬆,才落了座。
沈澤川看羅牧今日是文人打扮,想必是出門前精心選了衣裳和鞋,入門以後雖然正襟危坐,但隻要有交談就會不自覺地看向孔嶺。孔嶺一開口,他便目光專注。
“這幾日,蔡域著力打擊了小幫派,但是他有分寸,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也怕自己做得太過會眾叛親離,所以在打擊小幫派的同時,以‘幫眾廉糧’的辦法極力拉攏剩餘的後輩。”因為沈澤川在側,羅牧已經很克製目光了,他說,“這個辦法就是給底下沒有搗鬼的幫派便宜賣糧。”
孔嶺問:“那是多少?”
羅牧答道:“一兩五鬥。”
孔嶺麵露微笑,說:“這價格也沒有低多少,所謂的‘廉糧’,不過是他賺得比外頭少了那麼一點罷了。蔡域從前仗義疏財,不把金銀俗物看在眼裡,如今上了年紀,卻這樣小氣。”
這價格不僅不能叫“廉糧”,還應該叫“貴糧”。茶州如今的米價是一兩銀子兩鬥米,闃都是一兩銀子兩石米,蔡域賺得就是暴利,還是把尋常百姓往死路上逼的暴利。此刻為了收買人心,竟然隻是改成了一兩銀子五鬥米,可見他確實想要錢,舍不得降太多。
沈澤川撥著浮沫,說:“蔡域也是騎虎難下,現在城內城外都在埋怨米價太高了。他若是為了收攏小土匪而降的太多,尋常百姓便更恨他,他自然不敢。”
“不僅是茶州,樊州也在鬨民憤。”羅牧最了解蔡域的生意,“今年年初,雷常鳴不知為何與顏氏斷了聯係,顏何如不再資助洛山土匪,他們才會想著去攻占茨州,搶茨州的糧倉,其中的原因也是買不起蔡域的糧食。”
“讓蔡域先賣幾日,”沈澤川翻過折扇,抵著桌麵輕點了點,“不論是一兩兩鬥,還是一兩五鬥,尋常人家和小土匪都吃不起。蔡域勉為其難地開了恩,自然是希望底下的人聽話,彆再跟他對著乾,可他姿態不夠低,這事隻會適得其反。”
“彆說尋常人家,”孔嶺感歎道,“就是官宦人家,按照朝廷發的月俸,也買不起。我們來的路上,看茶州外邊到處都在銜草賣身,一家孩子都賣出去,就是希望能有條活路。”
“如今人不值錢,他們賣孩子都是賤賣。”羅牧對這些事情早有耳聞,“況且現如今,中博哪還有人肯花錢買人?隻有樊州那邊的窯子肯來收,從良籍賣到賤籍,連一鬥米都換不了。”
沈澤川對樊州的情況還不了解,便問:“樊州既然吃飯困難,哪來的錢經營這些窯子?”
羅牧回答:“也是土匪,專門給洛山和燈州兩地的土匪做皮肉生意,價格低得很,這點薄利也讓窯子老鴇吞了。”
孔嶺奇怪地問:“那他們買了這麼多人回去做生意,總要養吧?也是從蔡域這頭買糧嗎?”
羅牧搖頭,說:“人比狗賤,喂的都是泔水野草,餓死了還能再來買,反正價格便宜,左右不吃虧。”
孔嶺怔怔地坐著,逐漸麵露痛苦,他說:“中博落到這個境地,朝廷但凡肯拉把手,也不至於變成這樣,早年我就說那花思謙……”
他喉嚨還卡著沈衛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