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那場秋雨圍獵裡,他就該殺掉蕭馳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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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庭院寂靜。
蕭馳野剛洗漱完,在燭光邊翻撿著匣子裡的珠玉。沈澤川的折扇擱在桌邊,人還在水裡泡著。
“過幾日馬就到洛山了,”蕭馳野挑出自己昨日放進去的瑪瑙,對屏風後邊的沈澤川說,“你跟我去看看嗎?”
沈澤川這幾日疲憊,雖然沒有再病倒,但也沒有再碰過仰山雪。他浸在水裡,說:“洛山是得去的,你從那裡直接回離北也方便。”
這日子過得太快,沈澤川隻是談了幾場事情,就已經到二月底了。他仰著首閉眼沉思,脖頸弧線漂亮,被隔著屏風的昏光籠罩,色澤瑩潤。
“端州主事的人選挑好了嗎?”蕭馳野把指間的瑪瑙珠子轉了轉,隨口問道。
“嗯,”沈澤川說,“挑了個人才。”
蕭馳野看過去,問:“孔成峰?”
沈澤川抬起手,濕乎乎地撐著頭,側眸瞧著蕭馳野的影子,說:“不是,再猜。”
“元琢行動不便,也不合適,”蕭馳野還真想不到了,“那還有誰?”
沈澤川站起來,借著邊上的巾帕擦水。蕭馳野沒往這邊看,沈澤川把洗淨的藍帕子拿到鼻尖前,輕嗅了嗅,說:“沈蘭舟啊。”
端州要建中博最厚的牆,又因為洛山跟離北相連,沈澤川交給誰都不放心,他得待在這裡,親手把這麵牆壘起來。端州往南還能直接繞開天妃闕到達邊郡,沈澤川覺得這位置極佳,在這裡建立起堪比茨州的儲備站,以後南北戰場他都能支援。
“你還記得‘鋼針’嗎?”沈澤川把帕子放了回去,指尖有點戀戀不舍,他說,“喬天涯是統領的最佳人選,但是他如今還要照顧元琢,離不開茨州。可如果換成費盛,這裡天高皇帝遠,又沒人敲打他,我不放心。”
“鋼針”是輕騎,要放到茶石河畔做耳目用,又待在可以成為兩地中樞的端州,誰在這裡做指揮使,誰就是兼管兵、政兩務的要員,等到春後和顏氏的生意擴增過來,手底下還有銀子進出,顏何如又不是老實人。
沈澤川對費盛沒什麼挑剔,但費盛的忠心能持續多久,在沈澤川心裡是要估量的,他不能把東西都賭在生死患難這四個字上。一年兩年罷了,等到費盛在這裡待久了,嘗到了南北交彙的甜頭,手裡拿著鋼針,側旁還有顏何如竭儘所能地投其所好,那麼今日的生死共赴的主仆情誼還剩多少?到了那一日,沈澤川就不再是費盛唯一的依仗,費盛隻要有點心思,就是危險。
權是這世間不可獨予的東西,齊惠連早在昭罪寺裡就告誡過沈澤川,“術”的基石叫作製衡,駕馭群雄就像俯瞰一場局,絕不能因私偏重。
霍淩雲為什麼要放到錦衣衛裡?正是為了替補喬天涯空出的位置。他對費盛造成威脅,能讓費盛自己敲打自己。同樣的,姚溫玉為什麼會提這個建議?正是為了把喬天涯推回局內,讓手下空置的沈澤川明白,喬天涯是不可缺少的,隻要費盛想更進一步,沈澤川就得捏棋斟酌。換句話說,就是隻要費盛升一次,喬天涯就會跟著暗升一次,他是牽住費盛的鎖鏈,沈澤川永遠不會讓費盛越過喬天涯“獨”起來。
費盛對喬天涯說,喬天涯是沈澤川心裡最合適放到端州做輕騎統領的人選,是因為大家都了解彼此,喬天涯是講究情誼的人,這既是喬天涯的優點,也是喬天涯的弱點。
沈澤川罩上寬袍,繞出屏風。
蕭馳野坐在桌沿,腿伸得長。他聽見腳步聲,就握起了手,把那瑪瑙珠子藏了起來,看向沈澤川,說:“那我正好有件事與你說。”
沈澤川腰帶係得鬆垮,踩著氍毹時腳底有些癢。他敞著鎖骨飲茶,對蕭馳野點頭,示意蕭馳野說。
蕭馳野便說:“這次繳獲的邊沙矮種馬也要放到洛山,你想要輕騎,那就試試這些馬,它們跑得比離北戰馬更快,在戈壁灘上很有耐力。”
沈澤川捧著茶盞,想了片刻。
“這些馬離北也用不了,我們的戰馬都是鴻雁山下產的,為鐵騎而生,曆經幾代才成就了現在能夠負擔重甲的好馬。”蕭馳野打開雙腿,讓沈澤川能夠站到自己跟前,他撐著一臂,看著沈澤川沉思。
“先讓費盛在這裡看看邊沙馬,”沈澤川說,“就用阿赤留在這裡的馬場。”
“那是我的跑馬場,”蕭馳野捏近沈澤川的下巴,“什麼時候把沈蘭舟給我?”
沈澤川在這捏著自己的力道裡,想起了那日蕭馳野的鐵指,以及鐵指摩挲在後頸的堅硬觸感。沈澤川呼吸微滯,他想要避開目光,但是蕭馳野捏著他。屋裡熱,適才泡過水的府君鬢邊浮了星點的汗。
蕭馳野盯著沈澤川,貼近了,道:“我那日摸你的時候,興奮了吧,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