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既然(1 / 2)

將進酒 唐酒卿 11991 字 11個月前

()雨珠把殘花打到泥巴裡,再將它的弱瓣敲得七零八落。風卷竹簾,讓屋內景象微晃,叫人看不真切。

“我到河州找到大師的俗家,證實大師回到河州以後,就被顏氏以看病為由帶走了,”骨津換了口氣,“但天無絕人之路,既然!”

門口的近衛都被骨津這句“既然”給吊起了心,然而他沒有後續。

既然?既然什麼?

曆熊正在撿著罐裡的蜜餞吃,突然看廊子儘頭冒出顆光滑的蛋。那蛋罩著寬大的僧衣,提溜著兩行袖子小跑,經過曆熊的時候還不忘瞟一眼蜜餞。這一看沒留心腳下,自己把自己絆倒了,“撲通”一聲跌進竹簾裡。

“哎呀!”蛋趴著身子,仰頭說,“給二爺請安!”

眾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和尚,比丁桃還要小。小和尚拖著袖子雙手合十,神情肅穆,念道:“阿彌陀佛!”

他帶著河州口音,念不清楚“彌”字,聽起來像是“阿你陀佛”。

“二爺,”骨津說,“大師肯回河州,正是為了這小子。”

“嗯嗯,”既然煞有其事地點著頭,“正是為了小僧。”

“大師年歲已高,自知不久將辭彆世間,可是既然年紀太小,大師便回到河州,把他交給了俗家遠親,豈料就在那時遇見了顏氏。”

“顏公子說要帶小僧去玩,”既然眨著澄澈渾圓的眼睛,“小僧要提水,他等得不耐煩,就先請師父走了。”

蕭馳野看既然年紀這般小,僅存的僥幸徹底熄滅了。

骨津像是知道蕭馳野心中所想,繼續說:“既然年紀雖小,卻深得大師真傳,醫術精湛,有他為府君看診,二爺……”

“嗯嗯,”既然使勁搖著頭,“不行的,螢光豈能與皓月爭輝?小僧和師父,就像小溪和汪洋,比不得的!”

他臉上的嬰兒肥尚未退儘,不僅眉眼間儘是天真,就連言辭都充滿稚氣。曆熊忘了吃蜜餞,跟丁桃從門邊歪著腦袋,一起端詳這顆水煮蛋。

骨津拎起既然的後領,說:“你先去瞧瞧!”

***

既然給沈澤川把脈,他時而皺眉,時而自言自語。

蕭馳野放輕聲音,問:“如何?”

既然垂眸看著沈澤川的手腕,過了良久,對蕭馳野說:“府君真白呀。”

既然白嫩的麵容上沒有試探。他眼神清澈,誇讚沈澤川,就像是誇讚一泓清泉、一方白雲那般自然,蕭馳野可怖的占有欲在這裡找不到發作的地方。

“府君身體虛弱,是藥壞的,但好在這半年調養細致,元氣尚存。”既然挽起袖子,捏著筆冥思苦想,往空白的紙上寫著方子。

蕭馳野不敢就此放心,追問道:“繼續用藥便可?”

“那肯定不成呀,外傷也是傷,腰都給捅了。府君今夜若是昏厥,或是短暫停止喘息,二爺都不要著急。”既然惋惜地說,“小僧要勸二爺,以後就不要再讓府君動武了。府君的身體實在不宜用那樣力道剛猛的拳法,一拳出去,唉,彆人是痛啦,可是府君也要痛,不劃算的。待熬過這兩夜,等燒退了,要養上好幾年呢。”

既然把方子遞給蕭馳野。

“府君這半年還是用左手寫字吧。”

既然順勢看了蕭馳野的掌心,道:“二爺身體健碩,也要注意休息,這傷不能泡水。”

蕭馳野說:“幾年是多久?”

既然摸著腦袋,道:“我也不知道……養著總沒錯的。”

蕭馳野捏著方子,看向垂帷。沈澤川呼吸勻稱,昏睡不醒,伸出的手腕露在微暗的房間裡,就像既然說得那樣白,白得仿佛摸一摸都會融化。

***

沈澤川在昏沉裡做了個夢,夢見十五歲的他站在闃都門前,等著師父和師娘還有紀暮接他回家。他穿著花娉婷做的小襖,看細雪沿著城牆簌簌地掉。

紀暮趴在牆頭,朝他喊:“川兒,要去哪兒?”

沈澤川揪著新襖,怔怔地說:“回家呀。”

紀暮抬起頭,跟他一起望著端州的方向,道:“那等等,爹就要來了。”

沈澤川想不起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裡,他從天亮等到天黑,明明下著雪,他卻覺得好熱。

紀暮搓著手臂說:“哥有點冷,你要上來烤火嗎?”

沈澤川搖頭:“我好熱。”

紀暮便在牆頭生火,他伸著雙手取暖,跟沈澤川聊天。他說:“這趟回去,哥就能娶親了,娘念叨了好幾年。”

他們等了很久,沈澤川腰間痛,小腿痛,哪裡都痛。他拭著汗,始終望著前方。

紀暮看天色暗了,忽然喃喃著:“爹不來了。”他的火燒儘,起身穿上擱在一旁的軍襖,趴在牆頭,衝沈澤川露齒一笑,“川兒。”

沈澤川仰起頭,走了幾步,看著他。

紀暮說:“哥的哨聲響了,等不了了,要走了。”

沈澤川點頭,習以為常:“那你去吧,我給娘說。”

紀暮露出頭疼的神色,歎道:“哥發愁,你……”

“我從這走回去,”沈澤川抬指指著遠方,“很近的。”

紀暮看著沈澤川,眼神溫柔,說:“我弟弟可怎麼辦啊。”

沈澤川聽見馬蹄聲,他有些雀躍,喊道:“哥,師父來了!”

紀暮沒有說話,隻是那樣撐著首笑。

沈澤川轉過頭,看天際飛出隻展翅的海東青,接著跑出匹通體烏黑的馬,隻有前胸一點白。他停下腳步,看那馬跑到他身前。

馬背上坐著個戴著頭盔的少年郎,海東青落在他肩膀,他摘掉頭盔,露出張不太高興的臉。他俯身過來,端詳著沈澤川,說:“杵著乾什麼?上馬,二公子帶你走。”

沈澤川不理他,他便翻身下馬,把自己的頭盔叩在沈澤川的頭上,然後扛起沈澤川。

“啊,”沈澤川悶在頭盔裡,說,“我要回家。”

蕭馳野屈指彈沈澤川一下,蠻不講理:“你跟我走。”他走幾步,像是生氣,“你不認得我嗎?”

沈澤川說:“不認得。”

蕭馳野作勢要把沈澤川扔進雪裡,他將沈澤川拋起來,在沈澤川驚慌失措的時候又穩穩地接住。海東青落在他肩頭,他看著沈澤川哈哈大笑起來。

沈澤川抬起頭盔,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原本已經要黑下去的天驟然亮起來,風吹動蕭馳野的發,周圍遮擋視線的城牆儘數消失,無邊無際的草野橫鋪在腳下。他就這樣抱著沈澤川,還貪心地摸了摸沈澤川的麵頰。

“我想把你藏起來,”蕭馳野在風裡大聲說,“或者把你裝在胸口的兜袋裡。”

沈澤川聽不清楚,他仰頭,問:“你說什麼?”

蕭馳野看著他,照著他麵頰狠狠親了一口,答道:“我說你真好看,太他媽好看了,再也不會有人比你更好看了,我發誓!”

沈澤川捂著麵頰,大聲回道:“你騙人!”

蕭馳野不顧他的掙紮,抱緊他,在他耳邊說:“我錯了。”

風停下,蕭馳野倏地就長大了。他寬闊的肩膀擋著光亮,擁著沈澤川,既像是剛剛睡醒,又像是還在夢中。他解開的頭發跟沈澤川的交錯在一起,鋪在被褥間,中間橫著根小辮。

沈澤川睜著惺忪的眼,呆了半晌,困乏地說:“綁著了。”

“嗯,”蕭馳野用長指拎起小辮,“結發為夫妻啊。”

沈澤川才醒,還在緩勁兒。蕭馳野給他搓著背部,說:“該起了。”

沈澤川被搓得微微側過身,正趴在蕭馳野胸膛。蕭馳野手上有繭子,搓起來很舒服。沈澤川眼睛都要眯起來了,還不忘對蕭馳野生氣地說:“你好吵啊。”

蕭馳野用帶胡茬的下巴猛蹭他,說:“我都要被你搞死了沈蘭舟。”

沈澤川用裹成粽子的右手戳了戳蕭馳野的麵頰,兩個人自然而然,接了個病懨懨的吻。

數日的陰雨停歇,端州轉晴了。

既然雖然很謙虛,但三日後沈澤川就能按時進米粥了。小和尚站在窗邊,虔誠地念著“阿你陀佛”,在蕭馳野問他想要什麼報酬時,他不假思索地指向曆熊的糖罐。

眾人都鬆了口氣,在曆熊拒絕前遞過了糖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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