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劍霆到時,殿內的太醫惶恐伏地。琉緗姑姑跪在榻側,執著太後的手,輕喚道:“儲君來了。”
太後呼吸微促,轉動著眼珠,看見李劍霆。她虛汗不止,未施粉黛的麵容上有些皺紋,終於露出了老態,氣若懸絲:“哀家……要與殿下……說說話。”
琉緗姑姑站起來,帶著左右退下。
殿內的垂帷分掛,佛龕生香,嫋娜的煙霧遮擋佛像,悲憫之色變得模糊不清。李劍霆彎腰拾起落在氍毹間的佛珠串,聞到了濃鬱的檀香。
“你設宴殺韓丞,”太後散發偏頭,“哀家便知道……你也容不下……哀家。”
“我雖有心,卻無力。”李劍霆轉著佛珠,“福滿這般著急,可見太後人心散儘,已經到頭了。”
太後胸口伏動,卻勉強笑起來。她目光透過李劍霆,道:“你果真是……光誠帝的女兒……可笑你們李氏……倘若你是個男子……”
“我若是個男子,必定活不到今日,”李劍霆握著佛珠串,坐在床沿,“你把李氏男兒殺儘了。”
太後濕透的鬢發貼在麵頰,能從這眉眼間窺探到當年的風華絕代,她嘴唇翕動:“誰承想,他那般狠,寧可□□,也要留個禍患給哀家……”她笑意覆滿眼眸,“秦王……可是被他自己……活活逼死的……”
李劍霆看著太後,道:“你殺夫殺子走到這裡,本可以做前無古人的君王,可你把權柄交給了彆人。輕信宦官,任由閹黨亂政;偏幫兄長,助長權臣勢焰……社稷垂危,你難辭其咎。”
太後眼中笑意漸散,她凝視著李劍霆:“高處不勝寒……你不明白……我如浮萍無所依……”
“我如浮萍無所依。”李劍霆重複著這句話,她年輕的麵容上沒有憂愁,亦沒有笑容。她轉開目光,順著垂帷,看到了太後的梳妝台,凝視著那澄黃的銅鏡,道:“既然沒有惜身以赴的氣魄,又何必亂這一場江山風雨。”
“你亦為女子,”太後道,“何不懂我。”
“我既非女子,也非男兒,”李劍霆重新看向太後,眸中清明,“我是李劍霆罷了。”
太後悵然若失,半晌後,她說:“我見你,便知李氏君王是何等風姿……但你也受製於人。”
“棋盤不在誰的手中,而在山河裡。”李劍霆輕輕地說,“自以為在執棋的人,隻不過是比彆人晚些進來而已。”
太後呼吸轉輕,她的聲音也越發輕:“……可憐薛修卓機關算儘……”她稍微睜大雙眼,喃喃道,“……河山啊……”
殿外餘暉儘沒,幾隻鳥雀橫渡蒼空。沒插穩的牡丹掉了瓣,落在梳妝台上,被風一推,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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闃都的消息急呈啟東,馬蹄撞破寂寥的夜,在數日後到達邊郡。花香漪尚未休息,見驛報來了,便笑問:“姑母的信也來了嗎?”
戚尾神色古怪,在門口躊躇。
花香漪如有所感,緩緩起身,道:“是病了嗎?”
戚尾避開她的目光,垂頭說:“回稟大夫人……太後駕崩了。”
花香漪當即後退一步,紅纓連忙扶住她。她怔怔地看著戚尾,須臾後,淚已先流。她撐著紅纓的手臂,向外走幾步,啞聲說:“……休騙我。”
戚尾默然。
花香漪她用帕子倉促地掩住口,逐漸哽咽:“怎麼……怎麼會呢……”
戚尾不及回答,就聽紅纓喊道:“夫人!”
花香漪身已斜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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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內點了安神助眠的香,花香漪醒來時,戚竹音正坐在床側的椅子裡削蘋果,覺察到她醒了,便擱到一旁的小案上,拭手後摸了她的額頭,道:“病了也不知道。”
花香漪唇間泛白,沒有睜眼,把枕畔濡濕了。
戚竹音不擅長安慰人,見她哭得傷心,趕忙用帕子給擦,擦完了才想起這是剛剛用來擦手的帕子。花香漪背身蜷起雙膝,不住啜泣。她哭到累,就這樣又睡過去,再醒來時,戚竹音還坐在椅子裡。
“消息走得慢,”戚竹音說,“……馬上新帝登基,我帶你回去。”
“既無姑母,那裡就沒有我要回的地方。”花香漪眨著紅腫的眼,“分彆時,姑母身體康健,不過兩個月,竟然就病逝了。”
戚竹音沉默少頃:“……我答應過你不讓她死。”
“大帥遠在邊郡,力所難及。”花香漪說,“深宮非前朝,刀劍無形,元輔也鞭長莫及。”
戚竹音以為花香漪要說什麼,可她卻就此打住,撐著身起來。
“大帥軍務繁忙,”花香漪說,“讓我獨自待著吧。”
花香漪的手腕都浸在泠泠月光裡,她垂眸的模樣很是憔悴。戚竹音不好再坐,就從袖中摸出個小香囊,放在她的膝頭。
“紅纓在門口候著,”戚竹音起身,“我在偏廳。”
此時夜已將息,紅纓卯時聽到花香漪的喚聲,便差人到廚房拿飯,自己先進去了。
花香漪說:“你把我的箱子拿來。”
紅纓到櫃子前拿下花香漪的小箱子,花香漪解開鎖,吩咐紅纓拿銅盆進來,隨後把箱內的賬簿燒掉了。
“夫人這是做什麼?”紅纓急著要擋,“這都是夫人熬儘心血算出來的。”
“儲君答應大帥,不殺姑母。”花香漪纖指鬆開,看著賬簿逐漸被火吞掉,“若不是她做的,便是她無能;若是她做的,便是她無信。”
清風把紙頁翻開,在“嘩啦”聲裡散落一地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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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州夜涼,庭院內花木深深,蚊蟲多,費盛在新搭的涼棚裡點了香。沈澤川拿湯勺把碗裡的冰塊攪得微響,一邊看蕭馳野帶蕭洵拉弓,一邊聽費盛呈報闃都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