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7、供菊(2 / 2)

將進酒 唐酒卿 8168 字 11個月前

“薛修卓雖為皇上的老師,可是他涉及薛修易行賄一事,依照律法也得停職待查,”孔湫說,“皇上今日當朝斥責言官,有違太\\宗聖訓,著實不該啊。”

李劍霆下朝後沉默不語,不論孔湫如何言辭急切,她都沒有回答。孔湫起身,拜下去,見李劍霆不欲回答,便抬起身,再拜下去。

“朕心意已決,”李劍霆說,“元輔不必再勸。風泉,扶元輔下去!”

闃都細雨連綿,風泉攙扶著孔湫,親自替他打傘。孔湫跨出明理堂,勁風帶起幾片落葉,他把百種勸告都化作一聲歎,輕輕推開風泉,也不要傘,獨自進了雨中。風泉連忙提著袍子追,高舉著傘,把孔湫一路送了出去。

另一邊的福滿聽到風聲,急匆匆地趕到明理堂,還沒進門,就先跪下了。他一跪下就以袖拭淚,隔著簾子想喊冤,嘴巴還沒有張開,裡邊就猛地砸出茶盞,摔在他跟前,跌得粉碎。

“你妄貪功名,勾結朝臣盜取內倉珍寶。”李劍霆隔簾斥道,“來人,把這欺上瞞下的混賬拖出去!”

福滿在值班房就聽耳報神詳細陳述了早朝爭執,他狠心跪在那碎掉的瓷片上,撐著地,倉皇磕頭:“皇上!皇上再聽奴婢一言,那薛修易調任是吏部大人舉薦,與奴婢、與奴婢這等卑賤之人有何關係?皇上啊,”他淒涼地喊道,“奴婢何德何能,要遭逢如此冤屈!”

李劍霆揮袖不語,似是還在惱怒中。

福滿緊跟著把頭磕得“砰砰”響,哭道:“奴婢賤命不足惜,皇上儘管發落,可是堂上老爺皆是飽讀詩書之輩,怎能這般糟踐奴婢!”

薛修易孝敬福滿的東西,福滿已經著人收拾了。他平時謹慎,好貨都不會送進宮,全藏在闃都的宅子裡,由乾兒子們照看。現下出了事情,刑部受理肯定要查他,他在值班房裡就馬上讓人去通風報信。

李劍霆聽福滿哭聲淒慘,仿佛真的動了惻隱之心。

福滿抓住機會,正準備反告都察院借諫邀名,卻見風泉疾步而歸。

風泉在簷下收傘,像是沒看見福滿陳情的模樣,對裡邊的李劍霆稟報道:“皇上,奴婢見路上有幾個小太監抱花疾行,詢問後才知道是送明理堂的。”

福滿看那幾個太監眼熟,個個都捧著頂貴的菊花,又看風泉昂然而立,忽覺不好。李劍霆挑簾出來,眉間一皺,問道:“朕早就吩咐過不要耗時耗力栽種這些菊花,是誰貢上來的?值班房也不報。”

太監跪地磕頭,答道:“回稟皇上,這是福公公的囑咐。”

福滿五內俱焚,駁道:“天子側畔,你還敢胡言亂語!今日我輪值當差,幾時囑咐過你這樣的事情?”

外朝還欠著月俸,李劍霆延續庸城時的命令,宮內還是奉行節儉,大有擯除奢靡之風的征兆。福滿今日又跟內倉盜賣撕扯不清,正是唯恐沾及麻煩的時候,在這裡淒淒陳情是想舍棄薛修易去當替死鬼,要拿自己日進黃豆、不食珍饈來做文章,卻不想突生變故,更陷絕地。

“閹賊住口!”李劍霆神色愈發難看,對太監寒聲說,“你如實說來。”

太監惶恐道:“昨夜福公公派人叮囑奴婢,說莊子裡的菊花跟著光祿寺采買一同送進了宮裡,花都金貴,得好生照顧,等今日皇上一下朝,就送到明理堂給皇上解悶——”

福滿手腳冰涼,在轉瞬間厲聲說:“憑你空口白牙誣陷我!既然是我派人去的,票子呢?牌子呢?”

太監抬臂擦雨,被福滿斷聲一喝給嚇得幾欲癱在地上。他道:“……來人眼熟,是、是老祖宗的乾兒子,奴婢豈敢要牌子。”

福滿握著瓷片,紮的掌心血肉模糊,聽到他說沒有牌子,頓時道:“果真是一派胡言!我在宮中伺候貴人將近二十年,雖然愚笨,卻懂規矩,辦差行事無不拿牌子示人。皇上,皇上!”他捧起自己的腰牌,膝行向前,看著李劍霆哭聲漸大,“奴婢今日即便死,也要死得瞑目!”

“皇上,奴婢也覺得此事古怪,”風泉掀袍跪在李劍霆身前,“福公公執掌內務,是皇上的心腹乾將,萬不能就此讓人誣陷了去,須得查明才行。”他看向福滿,“不如把那位傳公公口信的‘乾兒子’喚到禦前,讓皇上一看究竟?”

福滿在那俊秀的臉上瞧出了譏誚,李劍霆不等福滿回話,便朝近衛道:“去,把老祖宗的兒子找來。”

她把“老祖宗”三個字念得重,讓福滿寒意砭骨。

不到片刻,近衛就把人帶到了堂前。雨衝刷著台階,這位乾兒子埋頭伏在雨裡,渾身顫抖。

李劍霆看不清,說:“你把臉抬起來。”

他喉間嗚咽,像是被嚇的,貼著地麵瘋狂搖頭。邊上的近衛摁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腦袋給提了起來。

李劍霆不認得,雨裡的小太監卻道:“是他,皇上,是迎喜公公!”

“天琛年監軍太監迎喜,”風泉悄聲給李劍霆提醒,“由東烈王關押入都,早就關入刑部大獄了。”

福滿愕然地看著迎喜,在近衛靠近時恍若驚醒,他喊道:“奴婢冤枉……皇上……此人絕非……”

迎喜蹭著地麵,號啕起來。他扒著地麵,邊嗆邊哭:“老祖宗、老祖宗救救兒子!”

李劍霆扯開福滿碰到的裙擺,看著他,道:“你好大的能耐,刑部定過罪的太監,你也能撈出來。不愧是,萬人仰仗的‘老祖宗’。”

福滿遍體生寒,知道這一去就是死路,他念道:“皇、皇上,乞求皇上念及舊情……”

“你與朕不過是深宮主從,”李劍霆說,“何來的舊情?朕抬舉你,你卻不知感恩。你犯下如此大錯,朕殺你不虧。”

近衛拖拽著福滿,福滿圓領勒住了脖頸,他慌了神,蹬腿掙紮道:“皇上!皇上——”

風泉對近衛使眼色,近衛當即堵住了福滿的嘴,用最快的速度把他拖了出去。

***

“沒有發作?”沈澤川回首,看了眼費盛。

費盛頷首,道:“據聞女帝在朝堂上怒斥了禦史,已經鬨得滿城風雨。主子,她先前封賞□□山,不就是為了跟薛修卓打擂台?這次那麼好的機會,怎麼就又變得師徒情深了?”

沈澤川睨著明鏡,右耳的玉珠晦暗不明。他沉思片刻,道:“還是小看了女帝。”

姚溫玉在簷下看雨珠滴答,忽然揮臂撥掉了滿盤的棋子。黑白棋子頓時蹦濺到雨中,很快就被漣漪掩蓋。他喉間腥甜,咳了幾下,道:“木秀於林,風必催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1。女帝在朝上的那般話,是既要用薛修卓,還要廢薛修卓。”

作者有話要說:1:選自李康·《運命論》

謝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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