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豪雄(1 / 2)

將進酒 唐酒卿 6545 字 11個月前

()岑愈見那箭出去,便知不好,又見禁軍拔刀,情急間竟也嘔出血來。他狼狽地掩住口,說:“何人動手!”

他在來時就囑咐羅牧,嚴令雜兵不要動。這一箭出去,不論姚溫玉死沒死,闃都都萬劫不複了!

澹台虎拎刀疾步,衝向前方,震聲吼道:“言而無信,去你娘的城下會談!”

禁軍在雨中整齊飛奔,地上的泥水迸濺,他們齊刷刷地抹刀,在頭排旋身劈砍時撞入雜兵群中。刀光劍影刹那籠罩了暴雨,高台上的桌椅“哐當”翻倒,學生們扶起岑愈在驚慌中後退。

“住手……”岑愈仍然抱有幻想,在擦血時急聲說,“府君且聽我一言!”

禁軍已經衝過界線,沒有人再聽岑愈說話,他淋著雨,官袍掛在身上,忍受雨雪撲麵,終於失聲哽咽起來,朝著闃都的方向說:“我愧對皇上所托啊!”

闃都的銅鐘轟然撞響,李劍霆知道那不是雷聲。她扶著柱子,緩緩步入雨中,額間的花鈿遇水而散。她看著階下的薛修卓,像是剛剛認識他。

“你有白銀萬兩,”李劍霆抬臂指向厥西的方向,“還有百姓擁戴,到厥西去,找個新的皇帝,還能再與沈澤川一戰。”

薛修卓也看著李劍霆,半晌後,他抬起手,摘掉了自己的烏紗帽,說:“我是李氏朝臣。”

李劍霆露出笑容,她越笑越大聲,在笑到滿麵雨水時,流露出點天真。她湊近了,問:“老師,我學成了嗎?”

她一生都卡在縫隙裡,在摳爛十指的指甲後,終於變成了容器。她來自泥窪裡,卻承載著決堤的天河。她好學、刻苦甚至算個天才,但她同樣無力回天。

“本可以更好,是老師資質平平,”薛修卓看著手中的烏紗帽,“我是走偏了的刀刃。”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不聰明,策論記不住,隻能死記硬背,徹夜徹夜地熬,喝口水的時間都是浪費。他在最衝動的年紀裡被光誠帝挫傷了銳氣,認識到看似繁華的大周實際上貧瘠一片。

薛修卓沒有想過自己會走這條路,但是他見證了齊惠連一閃而過後爆發的驟亮,那片刻的光亮讓他燃起了希望。他追隨著齊惠連,固執地認為大周還有救,可是現實總那麼令人失望。他崇拜並且尊敬海良宜,然而他又逐漸和海良宜分道揚鑣。

他們都想挽救大周,他們沒有人成功。

“你將我帶到這個位置,這裡卻沒有人願意講道理。太後指使韓丞,韓丞又暗示福滿,他們都想殺我。”李劍霆抬臂,把額間的花鈿擦得一片通紅,“皇帝不可以還手嗎?我不殺他們,就是死啊。”她轉過身,“我們小心謹慎地待在籠子裡,縱使雄心萬丈,也沒有那個權力,更沒有那個時間。”

李劍霆很白,這是在薛府內養出來的假象,在這層衣裳底下,她遍體鱗傷。當她站到這裡,就是李劍霆,沒有人會詢問靈婷的去向,仿佛靈婷就是該死。

“這世間人殺人其實不需要律法,男人強壯的身軀碾碎了我的骨頭,我掉在地上,”李劍霆回首,對薛修卓說,“路過的人都覺得臟,沒有任何人會追究他們,好像是我心甘情願躺在那裡,死掉一次就應該被視如棄履,不能再站在人前。”

銅鐘的撞擊聲愈漸延長,雨水漫過兩個人的袍擺,天陰沉沉到看不清殿宇。

李劍霆譏諷道:“那是我的錯嗎?老師,我聽從書本的教誨,甚至沒有殺了那些渣滓。你帶我離開香芸坊的那日,我以為我會報複,可你教給我仁義道德。我待在這爛透的王宮裡需要忍耐,在這數年裡沒有一刻荒廢。我追趕著所有人,最終我們還是一無所有。”

她胸口起伏,有太多事情不甘心,在那極端的忍耐裡,她終於爆發出來。

李劍霆指著這雙眼睛,說:“我不靠這雙眼睛而活,我不像任何人,我是李劍霆。”她猛然摘掉發間的金釵,扔進雨中,輕蔑地說:“去他媽的賢良恭淑,我是個皇帝,我是李氏最後的皇帝!”

驚雷炸響在天穹,把雨中每個人的麵容都照得雪白。李劍霆脫掉濕透的氅衣,甚至扯掉了繁瑣的發釵,寒聲說:“我與大周共存亡。”

***

闃都有八個城門,如今全部封鎖。牆頭的機拓“哢哢”挪動,原八大營的軍備庫都空了,牆垛間密密麻麻的排滿弓箭,中博守備軍主攻正東門。

“大夫人坐鎮啟東,江萬霄回不來,”姚溫玉喘息微促,他撐著床沿,對沈澤川說,“前路已開,我在這裡,待府君凱旋。”

沈澤川摘下自己的仰山雪,擱到姚溫玉的手邊,說:“我把此刀托付與你,待回來時,你再還我。”

姚溫玉惆悵地笑了笑,道:“何苦為難我。”

“洵兒尚在茨州,”沈澤川眼神微黯,“你還是先生。”

姚溫玉隻能說:“元琢儘力而為。”

費盛替沈澤川拿掉氅衣,沈澤川退後兩步,再跟姚溫玉對視片刻,一言不發地轉身出帳了。費盛隨手收拾帳子時拿到了姚溫玉的帕子,發現他的帕子血濕一片。

帳外濕雪密集,風來遽然。

沈澤川邁步下階,兩側禁軍目不轉睛。他在行走間係緊臂縛,在跟澹台虎擦肩而過時,隻聽澹台虎仰頸暴喝:“今夜殺進闃都,從此天下順勢而定。府君身先士卒,我等必以肝膽相照!”

守備軍隨同禁軍整齊砸向胸口,聲蓋雷響:“我等必以肝膽相照!”

羅牧聽見了吼聲,他在瓢潑大雨裡飛奔向城牆,拽著逃回城內的參將質問:“何人放的箭?!”

參將在適才的禁軍狂浪裡負傷而歸,此刻拖著殘臂,答道:“雨太大了,總督,根本看不清是誰!”

羅牧是囑咐過雜軍可以動手,但那必須是在守備軍先動以後。任憑是羅牧,都沒有想到此戰姚溫玉竟然敢用女帝的身世做文章。這一箭射破了闃都的防禦,冥冥中昭示著老天也偏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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