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八六(2 / 2)

一時靜默無言,華姝又笑了,抬手扶扶發髻間一支釵,笑道:“我這釵子好看吧?弘時特意孝敬,雖說沒個累絲嵌珠華麗,但南邊也就時興這樣鏨花,清清淡淡,倒像我少年時戴。”

“我也見到了。”宋知歡亦笑道:“難為弘時南下一回,還記掛著咱們這些老女人。”

“這會子你承認自己老了?”華姝聽著好笑,隨口打趣道。

一時又說起這些日子府裡辦暖爐會,華姝往後頭靠背上倚了倚,神情閒適,“我就不愛去湊那個熱鬨,人家都是正頭娘子來,也未必看得上我這身份。身份相當,一個個攀比衣裳首飾多華美珍貴,孩子多出息,羨慕這個嫉妒那個,我也不樂意搭理。早些年還耐得下性子招待招待,如今卻徹底開始躲懶了。前兒福晉還說,我是愈發像你了。”

宋知歡聽了直笑,端著茶碗慢慢呷著熱茶,一隨口道:“那可不是好事?像我這樣才省心省力呢。往年看你們招待賓客我都頭疼。說來我在閨中時朋友也不少,這些年倒是愈發疏遠了。”

這話不知觸及華姝哪一樁傷心事來,她一時愣神兒沉默著,宋知歡便自顧自往後靠了靠,隨意打量著屋子裡擺設,也沒說話。

好半晌過去,華姝方才轉轉頭命侍女道:“給我添個腳爐吧,覺著下身寒浸浸。”

那小丫頭忙答應了一聲,不多時將一個黃銅腳爐添在華姝足下,芍藥也將一條剪絨毯子給華姝掖上,道:“正該直起小吊子煮些薑米茶喝呢。”

宋知歡這邊也有人捧了腳爐來,她倒是不覺得冷,搖搖頭拒了,隻將軟氈蓋上,聞此言便道:“那個味道衝,不如煮些桂花茶喝,香很。”

芍藥嘴角忍不住向上揚,華姝也笑了,索性吩咐她:“就按你宋主子說得做吧。”

一時又有府裡人送了新打賞人錁子來,華姝見了笑道:“可知是年前打不夠賞人了,緊趕慢趕出來呢。”

宋知歡瞄了兩眼,見倒也精細,便道:“也沒差什麼,不丟臉便罷了。”

華姝將匣子蓋輕輕一叩,聞言輕笑一聲,道:“往年賓客也沒今年這樣多。暖爐會連辦了三四場,往年哪有這個樣子?”

“咱們王爺前年得了臉,去年因太後喪事,年也沒過熱鬨。本來去年咱們爺若是不得臉了,也沒這個熱鬨法,但如今滿朝誰不知道咱們王爺簡在帝心?熱鬨也是應當。”宋知歡也不過與她隨口說話,閒著就道。

華姝聽了道:“都說簡在帝心,我瞧著也未儘然。當年大王爺和二阿哥,哪個不比咱們王爺還簡在帝心?隻是烈火烹油,看著熱鬨,實則嚇人罷了。”

說說著,忽然又苦笑一下,道:“日前有個我閨中舊友遞了帖子上來,我想著許多年未見,也有些驚喜。她倒備了份厚禮,除了些零碎平常珠花、短簪、耳墜子一類小玩意,還有大紅蟒緞、妝緞十來匹;雪貂、白狐皮子,顏色極好十來匹;南海珍珠,蓮子大滿滿當當一匣子,還有些成色極好寶石翡翠。那樣厚禮,我看著都心驚!她進了屋子,先把我這院子上上下下誇了一便,然後懷念舊時,說我是一群閨中姊妹裡嫁做最好,又誇我怎樣怎樣,說到最後才求我讓我給王爺遞個話,原是為了投咱們王爺門路。”

宋知歡一時心覺好笑,又不免感歎:“如此一比,我那些朋友們可真是好不得了了。這些年無論咱們府裡如何,節禮都是一樣豐厚,帶著話也不過一句‘願安康’。偶爾來信說些趣事,雖總不得見,我也知道她們心裡念著我。”

“這才是真心朋友。”華姝長長歎了口氣,道:“那禮我哪裡敢收?不過留了些南地小玩意,算是一份情分罷了。”

二人這邊唏噓兩句,芍藥已支起小茶吊子文火慢煮著桂花香茶,就立在臨炕小幾子上,香氣慢慢流出,滿屋子甜香氣。

嗅到桂花滋味,華姝方反應過來,對芍藥道:“我早上說桂花蜜棗銀耳羹好,要你宋主子來時給她上一碗,我不記得,你也忘了不成?”

芍藥先是一愣,然後恍然,忙忙吩咐婢子去備,又哭笑不得地道:“到底年歲上來了,記性可比不得從前了。”

華姝知道她不是故意,也沒多少糾結這事,隻對宋知歡笑道:“今年我院裡桂花開極好,製成桂花蜜滋味也好,燉出甜羹香甜不膩,我想著你定會喜歡。”

宋知歡聽了,欣然笑道:“那我可要嘗一嘗。”

一時小丫頭提這個黑漆小食盒進來,將一隻白地淡藍如意雲紋敞口蓮花碗兒奉上,另有一隻小銀調羹,宋知歡嘗了嘗,倒沒覺出哪裡不同來。

但抬頭一見到華姝麵上笑意,心中便了然了,於是也道:“是滋味不錯。”

“我說吧。”華姝於是興高采烈地吩咐:“把那桂花蜜糖取一罐子給你宋主子帶著。”

芍藥見她歡喜,麵上笑也更為真切,答應了一句,親自下去預備。

宋知歡見華姝開懷,心中也歡喜,剛要說什麼,一時有人回三奶奶來請安,話到口邊便止住了。

華姝聽聞韻姐兒來了忙忙命傳,不多時便見韻姐兒款款入內,身著銀紅哆羅呢厚褂子,身後小丫頭手上還捧著一件石青羽緞麵雪貂氅衣,倒也沒落了寒。

華姝一麵拉她在身邊坐了,道:“外頭天那樣冷,待日頭大了再過來也不遲。”又問:“永瑤身子怎樣了?”

韻姐兒微微一笑,道:“永瑤熱已退了,他阿瑪開方子嫌苦不愛吃,還是今兒一早宋額娘帶去藥丸子好用。”

華姝連聲念佛,“這可是個好消息。”

韻姐兒亦很是讚同,又笑著道:“可不止這一樁好消息,還有呢,前些年您賜下素馨總算開懷。倒不是外人看出來,我們爺看脈,說兩個月不到,因有些陳年舊疾,這會子臥床養胎呢。”

華姝聽了很是欣喜,連聲道:“當年賜下她就是因她看著是個好生養樣子。”一時心頭又浮起兩樁事來,笑意便落了,隻握著韻姐兒手,半晌沒說話,總算開口,便是:“難為你了。”

素馨好開懷,賜下時候又康健,舊疾又是怎樣落下呢?

但無論怎麼說,她能有了就是好事。

韻姐兒心裡一酸,卻也笑了,“弘時哥哥能子孫滿堂,才是我希望。”

“姑媽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華姝攬了她入懷,隻覺眼睛發酸,眼圈兒忍不住有些泛紅,又滿是憐惜。

宋知歡沒多坐,起身悄悄走了。

三阿哥院裡姨娘開懷消息很快傳了出來,敏儀驚異之下也命人厚賞了,又念起弘暉膝下如今已有三子二女,長子永璉、次子永璐與長女秀澤都是嫡出,三子永珠與次女秀清,一個是格格田氏所出,一個是側室瓜爾佳氏所出。

以弘暉如今這個年紀,也算是子息豐厚了。

敏儀一時感念徽音賢惠與手腕,不免叫了她來閒話兩句,又狀似隨意地指點兩句,怕她因弘時院裡消息自覺慚愧或怕外人說道,急著自己院裡添丁。

“如今你三弟院裡有了消息,也是好事,他哪裡空蕩了幾年,好歹熱鬨熱鬨。你那裡卻不同,這些年裡斷斷續續也添了五個孩子了,幸而嫡出得多、庶出少,也是福分。你還年輕,和弘暉日子長久著呢。不必為了那一口閒氣去攀比,庶子女有什麼可比?你養好身子比什麼都重要,弘暉膝下福分,他同輩兄弟裡可沒幾個能比。”

徽音聽了直笑,連連點頭答應著,又抬手撫著小腹,對敏儀笑道:“隻怕不是媳婦去和人攀比,是孩子非要過來呢。”

敏儀先是一驚,又反應過來,盯著徽音肚子好半晌,問:“可準了?”

“媳婦月事素來有規律,這一回八成是準了。隻等請個郎中來看看,便可知道了。”徽音笑吟吟輕聲道。

“還請什麼郎中啊!”敏儀忙喚人進來,吩咐:“拿咱們王府帖子,請太醫來。”

徽音忙道:“何必如此興師動眾。”

“咱們王府嫡脈,說什麼興師動眾。”敏儀按住她,道。

待雍親王晚間回府,就被兩樁好消息兜頭迎麵砸來。

一時歡喜上頭,冷臉也繃不住了,連聲道好。

敏儀在一旁,笑意也止不住聽雍親王要命厚賞徽音,便勸住了,隻道:“有了消息不止暉兒媳婦一個,您單單賞一頭,怕不好看呢。”

雍親王隻道:“這怕什麼,正兒八經中門大開進來八大姓嫡出和婢子出身自然不同。依我看,不止要賞暉兒媳婦,連帶弘時媳婦也要賞。”

敏儀對這裡頭彎彎繞繞心知肚明,便笑道:“既您如此說,便由妾身來賞,也是理所應當。那素馨為弘時綿延血脈,也很該賞賜,妾身已賞了她灰鼠鬥篷一件、金絞絲碧玉鐲一對。”

“這些你做主就好。”雍親王對此不大在意,隻道:“得賢妻如敏儀,當無憾矣。”

敏儀心中略覺好笑,卻自覺當得起“賢妻”二字,聽雍親王命人取東珠紅寶來,心中很是安然,麵上卻得謙卑笑道:“不過是些分內之事,哪裡當得起爺賞呢。”

雍親王聞言更是動容,握了敏儀手,道:“這不是賞,是本王送你。咱們夫妻多年,爺有什麼好東西,自然是緊著你。”

二人很是兩情依依了一陣,直到敏儀心裡覺著膈應了,便開口道:“今兒翼遙打發人送了三根野山參回來,說是長白山那邊,看那根須也有個幾百年了,到底是女兒掛念著咱們。”

提起翼遙,雍親王笑意愈發真切了,“那丫頭是個孝順。她也沒白養她這些年,她記掛著我和她阿娘,也記掛著你呢。到底你也沒少為她操心。”

一時二人敘起子女之事來,話又滔滔不絕了。

畫眉與蘇培盛立在一旁,聽著二人說話,心中各有所感。

隻說那邊,徽音和韻姐兒得了賞,徽音自然是笑著收了,又對來送東西黃鶯道:“回頭我親自過去給額娘磕頭謝恩呢。”

韻姐兒卻將東西擺在桌上看了許久,不自覺眼圈兒一紅,眼淚就順著臉頰滑了下來。

那邊小永瑤抱著個小布老虎走了過來,拉著她衣擺,奶聲奶氣地喊著:“阿娘~”

“唉。”韻姐兒隻覺心都軟了,忙忙將孩子抱起來,聲音甜能擰出蜜來:“阿娘乖永瑤啊,要快快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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