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九二(2 / 2)

宋知歡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

十一月,寒冬已至。

宋知歡的心情一日比一日激動,卻不能表露出來,隻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篇篇抄寫《清靜經》,全賴這些年弘皓的百折不撓堅持度化,她對這一篇道教經典倒背如流,偶爾也抄來靜心,也沒引起旁人的注意。

或者說這時也沒什麼人會注意她了。

敏儀將闔府上下管束的愈發嚴苛,徽音與她日日忙碌,便將小的們送到宋知歡這裡來,華姝也帶著韻姐兒並永瑤、永環兩個小的過來。

宋知歡便將自己延續多日的抄經活動放下,開始拿起書本來給小的們啟蒙。

寧馨同樣日日過來,她少時得名師教導,滿腹經綸,指導永璉的功課自然不在話下。

這日風雪呼嘯,屋外一片的銀裝素裹,冷的不像話。

暖炕地龍都燒了起來,又在屋子角落裡添了個大熏籠,多上清熱去火的吃食,也算調節得當。

宋知歡一早起來便覺著手腳發涼,柔成叮囑人沏了些薑蜜柚奉上,又將些辛娘新作的奶皮酥端進來,向宋知歡輕聲道:“喝些果子露,這是驅寒最好的。”

宋知歡長長吐出一口氣,先對永璉秀澤一眾小的笑道:“都來吃點心吧。”

永璉乃雍親王府第三代長兄,雖還不大,卻已是一副小大人模樣,當下領著弟妹們彬彬有禮地謝過了,然後又將點心先一塊塊遞給弟弟妹妹們,自己方才拿起一塊慢慢嘗著。

宋知歡看著他忍不住的笑,又將他攬進自己懷裡抱了抱,連聲道:“比你阿瑪少時還聽話懂事。”

華姝懷裡抱著永環,聞此笑道:“永璉是和世子少年時生的像,性子也像的緊。”

韻姐兒慢慢為永瑤擦了擦嘴角的點心殘渣,聞言輕輕一笑,道:“世子穩重,似乎我少年時見世子就是一派極穩重鎮定、溫潤如玉的模樣。阿哥像世子也好,擔得起事。”又看了看懷裡的永瑤,輕聲道:“我們瑤兒也要像阿瑪才好。”

“阿瑪!”永瑤美滋滋地啃著點心,喜歡極了的樣子,聽了韻姐兒的話就跟著喊了一聲,又伸出一隻小手攥著韻姐兒的手,嘴裡念叨著:“阿娘!”

韻姐兒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止不住了,華姝在一旁含笑看著,倒是一派和樂。

宋知歡神情複雜地看了韻姐兒一眼,心中忽然有些惋惜:韻姐兒如今雖然算是求仁得仁,但若當年在華姝的安排下嫁一個家世清白的新科舉子,有王府側妃的姑母撐腰,帶著一份豐厚的嫁妝,她本身性子又好,定然能一生幸福,處處和美。

也不知午夜夢回間,韻姐兒可有一絲一毫的後悔。

一時輕歎一聲,有兩個小不點因為搶點心哭了起來,宋知歡忙轉頭看去,永璉已下了地輕輕拿過炕桌上另一樣奶餑餑走到那邊,輕哄著秀清和永琳,將兩樣點心都分為兩份,將兩個小不點的小手塞了個滿滿當當。

宋知歡對華姝道:“永璉當真有長兄風範。”

“可不是嗎。”華姝也笑了一聲,道:“若是永瑤有永璉的三分,我便知足了。”

這話宋知歡不能應,說出來就招人嫉恨了。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宋知歡會永遠銘記這一日的。

康熙病重的消息雍親王已經派人來回過敏儀,敏儀將眾人都喚道了正院來,孩子們在暖閣裡坐著,韻姐兒在那邊照看。

弘時亦在暖閣裡頭,他是個最溫柔軟和不過的性子,很得孩子們的喜歡,敏儀對此很是放心。

宋知歡等人在正堂左右兩邊落座,這個時候,就連年氏也沒搞什麼幺蛾子,安安靜靜坐在那裡,隻是雙手合十不停祈禱,看起來很是擔憂。

弘暉不在,這些日子他一直跟著雍親王在暢春園侍疾,妻兒留在府中。徽音算是很穩得住的人了,此時也不免變了麵色,不住向門外探看著,又不住回望暖閣裡,又是期待又是揪心。

弘皓見敏儀麵色不好,免不得輕聲寬慰兩句。

風雪忽驟。

門上一聲悶響,敏儀猛地變了臉色,袖中緩緩抽出一把匕首來,環視四周,最後看向宋知歡和她身邊的徽音,輕輕歎了一聲,道:“知歡,我是知道你的性子的,你身邊的雲鶴怎樣身手我也知道。等會若真出了不測,帶著小的們趁亂逃了,旁的都不論,總要給咱們王府留一條血脈。徽音,彆怪額娘心狠……”

徽音心知若出了意外,孩子們全逃出去是不可能的,便紅著眼含淚點了點頭,低聲道:“能保住一個媳婦已經很知足了。到底是媳婦與世子爺的血脈。”

永璉本在他額娘身邊安安靜靜地待著,這時忽然起身回了暖閣裡,不多時抱著永琳出來,鄭重交給宋知歡,“宋瑪嬤,我大了,引人注目。你帶著永琳吧,他還小,也很乖,不會鬨的。”

弘皓亦看向門外,目露警惕。

宋知歡眼圈兒猛地一紅,剛要安慰他們不會有事,不必如此托孤之態,卻見寧馨也緩緩睜眼,回頭對雅音輕聲叮囑。

她一下子就受不了了,高聲道:“怕什麼,庭院深深,能出什麼意外!王府護衛此時都在外圍著,京中兵力多握在我們這邊,即便八王真要動手,又能有幾個蝦兵蟹將?!”

這時也有人從匆匆忙忙地跑進來,對著敏儀回道:“不妨事,不妨事。是外頭風太急,吹落了東西打在門上了。”

敏儀於是倏地鬆了口氣,一麵抬手掩著胸口,一麵對宋知歡笑了一下,“好,咱們知歡說得有理。”

這樣提心吊膽的時候總是過得極慢,敏儀幾人隻覺度日如年。

徽音抱著永璉掉著眼淚,卻沒敢哭出聲。

寧馨手上握著一把匕首,此時攥的愈發緊了,她看向宋知歡,少有地露出一個極為溫暖的笑容,令人分外心安。

華姝緊緊抿著唇,眼睛盯著門外,此時風雪急驟,卻誰都沒顧得上屋外吹來的風,也無人敢上去將門關上。

宋知歡心中也難免有些焦灼,一麵抬手拉了柔成一條手臂來抱著,仿佛在汲取安慰。

今日的茶沏的極濃,忘憂端起飲了一口,慣素厭惡這個的她此時也顧不上這些,一雙眼緊緊向外看著,半刻不敢挪開。

這樣艱難的時光直到四五人擁著雍親王一位近衛親信進來方才結束。

見那近衛麵帶喜色,敏儀先鬆了口氣。

果然那近衛乾脆一禮,對敏儀口稱“主子娘娘”,言道:“主子承先帝遺命登基,微臣奉命入宮請陀羅被。遵主子爺的吩咐,請主子娘娘早做準備,入宮守靈。”

敏儀先是狂喜,然後迅速反應過來,淚珠滾滾而下,悲切萬分地道:“是,妾身明白。”

宋知歡心猛地有了著落,悄悄從柔成手中接過一條手帕子,往眼睛邊上一抹,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流了下來,再看華姝等人,也是同樣的操作。

年氏倒是用不上了,她隻需往那兒一坐,情緒醞釀到位,便能哭的梨花帶雨,使人看著便悲從中來。

徽音狠狠掐了一把自己手腕內側的軟肉,然後環著永璉和永琳,亦是失聲痛哭起來。

不知道的進來,隻怕還以為是雍親王死了呢。

哭聲響了一刻鐘左右方才止住,護衛先生已經去辦差了。

宋知歡端起茶碗猛灌了半盞下去,隻覺苦味蔓延開來,連連咂舌:這家夥真是提神啊,苦丁還要沏的釅釅的,要命啊。

不過她哭的有些昏沉的腦袋到底清醒了過來,一雙杏眼清澈水潤,隻是泛著紅意。

敏儀也收了眼淚,飲了茶,兀自鎮定地坐在椅子上吩咐上下動了起來,東西都是早就收拾好的,臨起行囊隨時能走。

雖如此說,敏儀不免叮囑兩句:“隻揀貼身之物帶著便是,大箱子日後再搬。”

眾人齊齊答應了,敏儀又對永璉道:“璉兒,你最懂事,瑪嬤相信你能為瑪嬤分憂,對吧?”

永璉連連點頭。

敏儀便道:“去領著弟弟妹妹們,你是做兄長的,這是應該的。”

徽音心中一喜:敏儀這是肯定了永璉作為嫡長孫,也是作為如今大皇子膝下長子的地位。

永璉應了一聲,按敏儀的話去暖閣安撫弟妹們。

一時眾人匆匆打點車馬入了宮,偌大的紫禁城一日之間改朝換代。

先帝的喪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嬪妃命婦哭靈舉哀本該是由新帝生母,也就是順理成章的太後娘娘帶領的。

如今的太後娘娘心念遠在西北的小兒子,對雍親王登基之事也多有懷疑,據說母子兩個私下多犯唇槍舌戰,都是敏儀學給宋知歡的。

其中又出了先帝宜妃越過太後的一樁事,皇帝一不做二不休借此敲打八王一脈,倒是做的很得心應手。

待到先帝靈柩暫且安置,哭靈一事告一段落,太後娘娘便病了。

敏儀算是沒了喘一口氣的時間,新帝這些嬪妃們也沒一個能鬆口氣,每日在永和宮為太後侍疾,太後又是個挑剔性子,當真沒一個有好果子吃。

太後的炮火多半是對準了敏儀與徽音的,本來隻怕還有年氏一個——太後娘娘最不喜歡性情怯弱又一身書香之氣的女子。

奈何先帝靈柩出宮後不久年氏便查出身孕,月份尚淺已有見紅,此時已經栽倒在病榻之上,倒讓太後沒了開火的理由。

然後就苦了徽音了。

敏儀是被太後折磨多年已然喜歡了,徽音卻未曾吃過這樣的苦,一時也有些堅持不住,宋知歡曾見她偷偷抹過眼淚兒,卻也無可奈何,隻能悄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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