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一零六(1 / 2)

早春天氣極涼,春寒料峭之下,宮中上下尚未脫下棉衣,宋知歡大病一場乃至元氣虧空,憂思過度又至精神虛耗,此時倚在暖內暖炕上坐著,身上也披著一件水獺皮厚褂子。

烏發僅以素玉釵挽起,通身素白無一絲豔色,殿內也是空空蕩蕩,一應金器擺設全部撤下,唯有暖閣內炕桌上一隻淨白瓷瓶內插著兩三枝白梅花,倒顯出些人氣兒來。

論理,除了國喪,宮中是不好穿這樣重孝。雖然並無規矩明言,可宮妃一襲重孝,總怕犯了皇帝忌諱,衝撞了皇帝福運。

然而此時永壽宮上下卻無一人勸宋知歡此言,甚至敏儀弘暉弘皓等人日日來往也無有一絲置喙。

宋知歡手旁炕桌上隨意撂著一隻素白瓷湯碗,盛著半碗川貝枇杷羹,柔成將一碟子顏色黃澄澄使人極有食欲杏脯擺在炕桌上,輕輕對宋知歡道:“前些日子您哭靈守孝著了涼,這些日子咳得厲害,這潤肺湯羹是不能斷,雖滋味不好,到底也比藥清甜些。您快用了,好嘗嘗這蜜餞,是太子爺前日送來,說是百味樓新口味,隻贈熟客。”

宋知歡攏了攏身上褂子,向後憑幾上倚著,搖搖頭,對柔成輕聲道:“沒胃口。”

“就當這是藥,沒胃口也要喝!”柔成先肅了麵色正色莊容地念了一句,見宋知歡油鹽不進,便歎道:“稍後皇後娘娘要過來,也要問。雖然皇後娘娘拿您沒辦法,可咱們郡王爺您總是怕吧?屆時還有太子爺和寧嬪娘娘,您今日羹湯若不用下,隻怕耳朵要受苦了。”

“也罷。”宋知歡歎了一聲,端起湯碗慢慢攪著,那邊說曹操曹操到,原是敏儀與寧馨來了。

一入殿內,見宋知歡手上捧著潤肺羹湯,敏儀便笑了,“這才是呢。我問過太醫了,如今為你補著元氣,若用旁藥怕有衝撞,潤肺一事暫且要放一放。辛娘一日三次地給你燉著湯羹,你總要喝著,才對得起她心意。”

“快彆提了。”宋知歡搖搖頭,又道:“坐吧。前兒弘皓入宮帶來君山銀針,讓人沏了,你們嘗嘗?”

寧馨細看著宋知歡,見她還是不大有精神頭,便微微擰眉,張張口欲要說些什麼,忽然見碧鳶穩步入內,神情堅定肅穆,一時不自覺止了話頭。

碧鳶噗通向地上一跪,口吻中透著股視死如歸氣概,“奴才進來,是有話要回稟三位娘娘。從前這些事情本是打算爛在奴婢肚子裡,可這些日子出了太多事兒,奴婢想著,這話說出來,也免了讓主子覺得自己禦下不嚴,傷心一場。”

敏儀先時擰眉是覺得她沒規矩,這會子聽了這話不知想起什麼,隻眉心輕蹙,低聲道:“你且慢慢說著。若稱不上有理有據,你今日言行,治你禮儀有失不敬之罪也是有,既然你行事不穩妥,也不能讓你留在你娘娘身邊了。”

碧鳶聞言隻重重磕了個頭,“謝皇後娘娘恩典。”又正色對柔成道:“請姑姑屏退左右,奴婢自有話說。”

柔成心中感慨,壓下一聲歎息,點了點頭,麵色肅穆地屏退了殿內侍女,又向雲鶴使了個眼色,告訴她出去謹慎些小心著。

一時殿內寂靜無聲,隻聽碧鳶徐徐道:“婢本揚州人氏,祖上也曾光耀一時,為明朝皇帝肱股之臣。後改朝換代,家族落沒,族地宗祠被占,全靠父祖兄長走商買賣為生。兩代經營,也算小有餘姿,又有舊友照拂,站穩腳跟。後兄長接手家業,因緣巧合,於酒樓中聞及仍身為王爺當今陛下與心腹商量密謀……”

“你且等等。”聽到這一句,寧馨明白些許,對宋知歡道:“歡姐,餘下事,不便你聽。”

又命柔成:“歡姐坐了許久了吧?扶她回寢間榻上歇息,將槅扇關上。”

宋知歡此時正是一肚子八卦,乍然聞此哪裡樂意,堅持不走。

敏儀也仿佛摸到了什麼,此時握著她手輕輕拍了拍,低聲道:“去吧,去歇歇。”

二人堅持如此,柔成也不大樂意樣子,宋知歡堅持不下去,又知道三人良苦用心,自己也確實累不像樣子,便撇了撇嘴,被柔成扶著往東去了。

碧鳶見她離去,自己卻也悄悄鬆了口氣,繼續將身世由來細細道出。

左右也不過是些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斬草除根之事,小姐出門訪友,家中啞仆幸免於難,使小姐得知先後。而後小姐被家中舊交收養,費儘心思入包衣旗,輾轉入宮。

……

這些個陳芝麻爛穀子事兒沒人願意讓宋知歡知道,左右她一覺醒來時候碧鳶已不在殿內了,倒是寢間與外間隔斷槅扇被打開了,敏儀和寧馨就在西暖閣炕上坐著喝茶。

床幔沒拉,宋知歡一醒來柔成便發現了,見她微微蹙眉有些不適模樣,忙向一旁倒了一杯熱水來,扶起她慢慢飲下。

一杯熱水下肚,又或許是肌膚溫暖使人有所依靠,宋知歡覺著身上舒服些許,眉頭也漸漸鬆開。

其實這病看著嚴重,也不過是上了年紀緣故,兩滴靈液下去再沒有不好,隻是她自己心裡不舒坦,就寧願身上難受著落拓不堪著,也不想精神飽滿地渾身力氣地去細思那些事情。

實在是怕她一時沒管住自己,連累九族。

見她醒來這般,敏儀先是擰眉,又不想使宋知歡傷心,便笑道:“你這丫頭當真有福啊,有是人心疼你。”

寧馨擺擺手讓小丫頭去廚房傳話,此時聞言也頗為讚同,眼角眉梢中難得流露出幾分淺淡笑意來。

“……當年宮中風頭最盛者本是年妃,然而承乾宮不好進,奴婢使銀子不如旁人多,天緣湊巧,來了娘娘這裡。後來奴婢使儘心思在娘娘麵前露了臉,本是為了攀附皇帝,然而漸漸相處,卻不想讓娘娘傷心,也不想讓娘娘以為奴婢是攀龍附鳳之人。於是常常猶豫,內心艱難,倍感不孝。本已下定決心去慶妃娘娘處,慶妃娘娘一心固寵,她身邊丫頭服侍皇帝也有兩三個,更為容易。然而如今情勢,奴婢出頭,願為皇後娘娘與太子殿下解憂。”

“……奴婢本該是已死之人,僥幸撿回一條命來,如行屍走肉,雖生實亡。家仇,奴婢要報。然而身無長物,唯胸口軟肉四兩,幼時曾恨為女兒身,如今想來,若未男兒,隻怕報仇更為不易。”

“這些事本該是一輩子爛在肚子裡,大仇得報之後,奴婢一死去見父母兄嫂。然而請恕奴婢貪心,想要長長久久陪伴娘娘,故有今日之行。今日所言全為大不敬之語,皇後若要降罪,奴婢絕無二話,隻當信錯了人,待成了厲鬼冤魂,再向皇帝索命吧!”

今日一上午種種實在太過匪夷所思,敏儀隻覺頭腦是這些日子從未有過清明,此時抿了口茶水,笑看向宋知歡,口中低低呢喃道:“這丫頭啊……仿佛給人下了蠱似。”

一旁寧馨耳清目明,自然聽到了,瞥了敏儀一眼,倒是不太讚同。

哪裡是下蠱?若按歡姐話說,該是……人身魅力才是!

宋知歡自己懵懵懂懂,倒是不太在意,隻十分好奇上午碧鳶到底說了些什麼。

隻是任她百般歪纏,三人也不曾透露口風,隻敏儀笑拍了拍她,道:“碧鳶這人我要了,明兒個讓內務府送幾個容貌性子都出挑來,你選兩個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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