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敏儀、華姝、寧馨(2 / 2)

“你看你,又不說話了。”華姝自京中看了她一眼,搖頭好笑道:“我不過有感而發,怎麼你又小心起來了。好了,過來替我看看這首飾,前兒宮裡賞繪彩桃花釵倒是極好,隻是我這年紀,怕簪上了讓人說我老不修。”

芍藥忙道:“哪家老封君不穿金戴銀打扮鮮豔?又不是新寡了,一府老太妃,打扮多華麗都是應該!”

說著,自匣子裡取出一支顏色鮮豔釵子來,細看那釵,釵身是作出花枝樹杈模樣,極細金絲纏了兩圈,工藝不凡,枝頭上花朵開正鮮豔,粉紅繪彩栩栩如生,花蕊上鑲嵌著細小米珠,也是光澤瑩潤。

一時為華姝戴上,果然光彩照人,熠熠生輝。再添一支玉釵在後,顏色潤澤淺淡,壓住了赤金奢華。

芍藥道:“您看看,這模樣,說是五十多歲都有人信,您還說什麼老不修?真是笑話。”

華姝攬鏡細看,也覺順意,便笑了,“是你會打扮。”再隨意一瞥首飾匣子,裡頭有一隻純銀掐絲鐲子,鑲嵌著一顆東珠,顏色微黃,光澤內斂,另有兩顆合浦珠在側,瑩白如雪,潤澤飽滿,倒不過分奢華。

她隨手拾起,吩咐:“前兒先生不說涵姐兒詩學最好嗎?這隻鐲子給她了。”

旁邊侍女忙奉承道:“果然咱們太妃疼孫女。”

華姝一笑,見上下整齊,便慢慢起身向外去。

一路侍女卷簾挽帳,恭敬迎請。

廳內韻姐兒帶著一眾小男女候著,長成了或搬至外院在朝辦差,是媳婦來請安,或許了人,隻有逢年過節偶爾閒暇歸來。

華姝在上首榻上坐了,倚著憑幾笑著免了眾人請安,又道:“今兒來好早。”

韻姐兒笑著道:“額娘庭前花開得好,媳婦早些過來,細細看看。”

華姝瞥她一眼,笑罵道:“眼皮子淺。”雖如此說,卻還是吩咐:“前頭姚黃牡丹開得好,給王妃搬回去。”

底下伶俐孫媳婦和孫女兒忙開始說笑打趣,華姝隻需倚在榻上笑看著,悠哉悠哉。

青花纏枝香爐上青煙嫋嫋,家人閒坐,萬物可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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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宗定寧貴妃武氏·寧馨】

生與高閣,長於馨室,少年時仆婦簇擁承歡父母膝下,人至青年,背井離鄉入京,從此偌大皇庭中隻有歡姐與雅音可以依偎取暖。

然我不悔。

並非不思故土,午夜夢回見,常常想念姑蘇城中一切,想念小橋流水,想念湖畔人家,想念輕垂楊柳,想念十頃茶園。

隻是世事冥冥中自有天定,既然天命使我離故土,我且安然受之便是。雖為遂了阿娘意留在姑蘇,幸而宮中也有歡姐,京中也有姨母,阿娘並非十分擔心。

偶爾傍晚,歡姐燃起一爐新調香料倚著憑幾笑看我煮茶,素手捏著翡翠盞,指尖白嫩纖細,指甲粉嫩透紅,腕上一隻青翠欲滴翠鐲隨著她動作輕輕擺動,我不自覺地去看,卻聽到歡姐慢慢說道:“管你當年如何風光,改朝換代,便不得不俯首稱臣。”

我抬頭看她,歡姐也笑眼望來,忽然問道:“阿馨,你說,嫁給這位當朝四皇子,是你情願嗎?”沒等我回答,她便喃喃低語:“又怎會是情願呢。”

她複又抬頭望來,似笑非笑,“我想,方才我那般問你,你大許會答我:天命如此,時也命也。對否?”

我微微一頷首,拿過她手中茶盞為她添茶,一言未發。

歡姐許是覺著無趣,一麵慢慢吹著茶,一麵隨口道:“不必教遙兒習劍了。咱們當年學過,她多半都用不上了。琴棋書畫,調香煮茶,插花作詩,這些事,需要她學,敏儀自會請了先生來。你教她六藝我是知道,劍法……且算了吧。”

語罷,她長長歎了口氣,望著天邊,仿佛透著湛藍天空在看著什麼。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

皇子膝下長女,翼遙未來免不了有一個所謂“和碩格格”封號,而如今滿族宗室女所學所修與我們所學雖有契合之處,不同之處也甚多。

翼遙為人女,一生依仗無非四皇子。

而四皇子膝下長女,絕不能一身漢人世家風範。

我心中覺得嘲諷,隨口道:“他們如今不也學那漢學,練那古韻遺風?”

“隻是翼遙不好太出挑罷了。”歡姐搖了搖頭,眉眼之間難得透出幾分冷淡來,“阿馨,我有時覺得我倦了。”

我彆無他言,隻能握上她手,一言未發。

我知道,歡姐今日所言不是求安慰,隻是需要傾訴。她自幼便有日光昭昭之態,這樣偶爾低沉情緒並不緊要,想來極快便能消散了。

因為歡姐看似活潑天真,其實心中灑脫自然之態非常人可以比擬,我與她都清楚,母親與姨母口中當年,長輩們口中當年,那樣日子不複存在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家族當年盛況,如今也不過是長輩口中陳年往事罷了。

並非我們驕傲恣意資本。

於是翼遙從我這裡學到東西並不多,簡單六藝,是當年我與兄長一處修習,雖場地之限,我卻也將能教給她都教給她了。

後來有了修婉,那丫頭性子太過活潑,有些像歡姐,卻又不大像歡姐。

灑脫自然之態合該是我道之徒,她卻一心念那四大皆空禿頭和尚之道,實在太過愚鈍。

好在她天資聰穎,四皇子對她也無太多期望束縛,我便將自己所有所能皆傳授給她。

她性子一部分像歡姐,卻又有太多地方不像歡姐。

歡姐當年習輕劍,因為長劍來去凜凜如風,身姿瀟灑有脫俗之姿。

而修婉……也罷,那丫頭奇思妙想也是氣人,好在她想要該換武器之時重劍已摸到門道,倒是省了一場爭端。

若修婉在我這裡習了那所謂開山斧、混金鐺,我倒沒什麼,隻怕歡姐要氣壞了。

後來翼遙和修婉一個個出嫁了,修婉遠嫁那年,我站在城樓上看著連綿遠去車隊,隻覺心中空落落。

我知道,是我修行不夠,不夠灑脫平常。

隻是我如今卻又有些迷茫,若我真做到灑脫自在,對親人遠去無動於衷,那我究竟是得道了,還是無情了?

我打坐靜思一夜,第二日難得放縱,未早起功課。

庭前黃花開遍,我舞劍一場,雅音沉默在旁,待青鋒入鞘,雅音一麵將擰濕巾帕奉上,一麵笑著道:“主子今日身子較從前灑脫不少。”

“是吧。”我應了一聲,抬眸看她,眉眼間隱約透出幾分笑意來。

雅音見了仿佛十分吃驚,卻也一笑,眼圈兒莫名酸澀。

我靜靜垂眸,心內莫名。

四皇子登基之後成了皇帝,我也再次搬入了宮中,隻是這次居於內宮,身為宮嬪,身份處境又不一樣。

對我而言,在哪裡住著倒都是平常,時常在歡姐處品茶,看著歡姐靜靜打理那些香料藥品,轉眼幾年時間匆匆而過,回頭一看,隻覺時光忽快,白駒過隙。

前朝爭端愈發嚴重,歡姐為太子憂心,本也無妨,又奉姨丈之事,於是忽然消瘦,形銷骨立。

我隨歡姐出宮奔喪,扶著她出宮又扶著她入宮,看著她落寞消瘦,心如刀割。

於是待碧鳶跪在永壽宮正殿之上時,我並未阻攔,隻垂眸看著手指一顆顆拈過念珠,靜靜聽著,一言未發。

後來,皇帝駕崩。

我順理成章成了先帝太嬪,又被尊為太妃,仗著無非是這些年幾分香火情。

想不到自在在晚年,先帝崩逝之後,弘皓提出帶著歡姐與我四方走走,也是逍遙。

江南漠北,青藏高山。

我想不到有生之年還有再臨故土之日,看著滿頭銀發阿娘,我心中酸澀難忍,隻覺自己分外不孝。

姑蘇城中逗留許久,歡姐便鬨著要去揚州。

美人遍布,人間仙境,想來歡姐是奔著遊船畫舫去。

鶯歌燕舞美人如雲,看著歡姐如魚得水般樂趣,我哀歎一聲長日蹉跎,與弘皓與娉楚對視,均是滿心無奈。

陽光正好,湖水清澈。

一切都正正好。

我心中吟吟念了一句,眼帶笑意地去看歡姐。,,網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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