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著光。
大概就因為這樣，宋官看著她臉上沒完全擦乾淨的泥印子，越發覺得刺眼吧。
“沒有，我幫你吧。”他說完，從一旁裝了清水的盆裡，沾了些在指腹上，用拇指輕輕在蘇依依臉上一抹。
那個礙眼的小泥點，便消失在指腹下。
宋官眨了下眼，收回手後，忍不住用了點力，讓食指指甲在拇指指腹上緩慢劃過。
她臉上的泥點子倒是乾淨了，但是指腹上卻留下了細膩光滑的觸感。
蘇依依覺得臉有點癢，又低頭在肩膀上蹭了蹭，將癢意蹭掉後，這才抬頭衝宋官笑，“謝謝。”
宋官看著她坦蕩蕩的眼眸，輕抿了下唇。點點頭後開始幫忙。
沒一會兒他就後悔了。
剛剛還覺得不小的盆子，現在他的手放進去，就變得擁擠了起來。
總是會碰到蘇依依的。
為了將藏在泥裡的碎石子跳出來，還要反複的將泥摟過來，慢慢擠壓，感受掌心裡有沒有顆粒物。
摟泥的時候，總是避免不了碰觸。
甚至……
“哦，抱歉。”蘇依依太專心，忘記還有個宋官。伸手的時候收住，大開大合的，直接從人家手裡把泥給搶了過來。
指甲劃過宋官的手心，留下一條乾淨的白道道。
宋官曲指握拳，手腕一翻，掌心便埋進泥裡。那條白道道立刻沒了蹤影。
他清冷著一張臉，眼瞼微垂，沒看蘇依依，認真的乾著手上的活。
“……沒事。”
蘇依依並沒有做過烤箱，她隻見人做過，原本以為很簡單，結果上手才知道這麼難。
每次想將土堆出圓堡形的時候，總是坍塌。
這次也不例外。
“啊，又塌了。”妮妮和小夥伴們齊齊發出惋惜的聲音。
嘿……她還不信了。
“怎麼會。”蘇依依摸了摸鼻子若有所思，一點不在意手上的泥又弄到臉上。“再來。”
“嗯！再來！”妮妮點頭附和。
她是大姑的忠實擁護者！
宋官看了一眼，在蘇依依臉上轉了一圈後開口，“你是不是想做個……像土窯一樣的東西？”
蘇依依眼前一亮，連連點頭，“對！”
烤箱的原理，不就跟燒窯的土窯一樣嘛。
不虧是接到特招的高材生。
“那光用土是不行的。少了許多東西。”宋官開口，“我來吧，你幫我把東西拿來就好。”
“行！我給你打下手。”蘇依依拍胸口。
“那我們給依依姐打下手！”小虎幾個在旁邊拍胸口。
有樣學樣，讓宋官禁不住又笑了下。
笑意還沒散去，突然驚覺自己最近……似乎比從前笑得多？
“宋老師，你要我們做什麼？”蘇依依站在一邊，特彆乖巧且積極的問。
小跳豆們在她身後排排站，也一臉乖巧，抬著頭看他。
充滿期盼的眼神，不沾一點惡意和厭惡。
宋官又看了蘇依依一眼，語氣尋常的報出自己要的東西。
蘇依依知道挑揀黃土，這一步是做對的，隻是想要完成土烤箱，還需要在土裡融入“骨架”。
還好宋官要的，都是非常尋常的東西，在村裡隨處能尋。
他剛才在旁邊看了半天，知道蘇依依想要的是什麼模樣的，三下五除二便弄出個圓圓的土堡來。
像倒扣的碗。
再找來木頭，隨便敲敲打打，便做好了燒烤箱的門。
蘇依依拿著木門，放在烤箱出入口，看著它和烤箱融為一體，嚴絲合縫，不由驚訝，“哇……”
妮妮跟在她身後，跟著張嘴，“哇……”
蘇依依看向宋官，眼睛亮亮，“宋老師你可真棒。”
“宋老師你可真棒。”一群小鸚鵡跟著學。
宋官不由又笑了。
土烤箱做好了，但要用還得等上幾天，等完全乾透，用柴火內外烘烤，確定沒有裂縫，這才能用。
蘇依依領著妮妮他們，盯著一群小朋友將手洗乾淨後，宋官這才走過來。
他剛才又將土烤箱檢查了一遍。
蘇依依站在旁邊，殷勤的拿著水瓢，一邊澆水一邊閒聊，“宋官，沒想到你連這個都會。”
了不起。
她原本以為蘇武木工做得好，做土烤箱應該也難不倒他。結果一問才知道他不會。
沒辦法，隻好自己琢磨著上手做。
“嗯。我以前沒有灶台，也沒鍋。後來是彆人教我，我才會的。”宋官回得尋常，“他以前在土窯做過瓦。”
蘇依依眨了下眼。
視線從宋官臉上，移到他的手上。
那是雙修長漂亮的手，如果在她原本的時代，蘇依依相信，宋官就算是出去當手模，也能活得很好。
但是這裡不是。
這裡什麼都沒有。
所以那雙修長漂亮的手上，有薄繭，還有許多細小的淺疤。
細細的水流不大不小，均勻的淋在手上，現在倒是斷續了一下。
宋官垂著眼，像是沒留意到蘇依依這一下的斷續。
眼瞼微斂，睫毛遮住眼眸，看不到眼裡的神色。
他隻是和平時一樣，像其他人說的那般，清冷著臉。
跟誰也不親近，但也不和任何人臉紅。
情緒淡淡的，不悲不喜的樣子。
“那你現在家裡有鍋嗎？”
宋官手一頓，抬眼看向蘇依依。
一下子居然沒明白，“什麼？”
“我是說，你現在家裡有鍋了嗎？沒有我拿給你。”蘇依依豎起大拇指，往身後指了指，衝他笑，“不過是借給你，等你有工資了，買了新的再還給我。”
宋官看著她，頓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還以為……”
“嗯？”蘇依依眼帶詢問。
“沒什麼。”宋官甩甩手，“好了。謝謝。”
從十五、六歲開始，宋官就沒少被女孩子討好。
她們知道他的身世，知道他過得艱難。所以眼神裡總是帶著同情憐憫的，給他東西的時候，處了少女的嬌羞外，還帶著幾分理所當然。
好像……她們是救苦救難的菩薩、仙女。帶著滿滿的善良，降臨在受苦難的人麵前。
當仙女主動彎腰，向苦難者遞出善意和愛心時，又怎麼可能記得，詢問對方是否願意接受。
在宋官年少，性子還帶有幾分偏激的時候，他沒少感受來自少女們的居高臨下。
反倒是蘇依依。她問自己，需不需要借。
是借。
宋官看著蘇依依，衝她點點頭，“謝謝，我現在有了。”
“不客氣。”蘇依依笑著回答。
種子灑下去後，家裡人分外上心。
沒聽早上蘇文蘇武上工前，一定會去地裡看看，澆水施肥除草。
哪怕什麼都不需要做，也要圍著它轉兩圈，這才一本滿足的回家吃飯。
就連蘇奶奶，一天也有一兩個小時，拿著小馬紮，將位置按在田坎邊，曬著陽關，守著家裡的地，慢慢的繡東西。
至於妮妮嘛，舉著蘇依依給她買的尺子，每天去田裡種玉米的地方轉悠。
她打算等玉米抽苗後，每天記錄玉米的身高。
小姑告訴她，隻要玉米長到三個妮妮那麼高的時候，玉米就成熟了。
今天也不例外，妮妮拿著尺子，噠噠噠的往田邊跑。
才跑到半路，衛三不知道從那兒冒了出來，擋在妮妮麵前，衝她露出口黃牙笑，“呀，這不是可愛的妮妮嗎？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妮妮捏著尺子，往後退了好幾步。
這個人她知道，以前欺負過大姑。
“妮妮，怎麼見著人不喊呢？”衛三笑嘻嘻的。
妮妮抿了下嘴，不太情願的開口，“衛三叔。”
“哎，這才乖嘛。”衛三笑嘻嘻的衝妮妮伸手，要去摸她的頭。
不過還沒碰到，便被妮妮飛快的躲開，“妮妮是大孩子了，頭發被摸亂了就不好看了。”
這話出口才讓臉垮下來的衛三，重新露出笑，“行行行，我不弄亂妮妮的頭發。不過……”
衛三眼珠子一轉，彎腰和妮妮平視，儘量讓自己看上去像個好人，“妮妮，你偷偷告訴我，你大姑賺了多少錢呀？你放心，衛三叔一定不告訴彆人。”
原本這個時間，衛三應該在石頭山上班。可惜偷奸耍滑，被工頭抓到好多次，乾脆不讓他來了。
衛三原本就是個混子，要不是之前賭錢賭輸了，村裡人又防他防得緊，他怎麼會去石頭山賺錢啊。
石頭山的工作丟了後，他就跑去鎮上混了一段時間。
實在沒錢了，這才回村。
結果一回來便聽說了蘇依依賺錢，買了種子和肥料的事。
果然天無絕人之路。
衛三心裡得意一笑，這才攔住了妮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