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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四方神台

夜幕深垂,酒宴散儘。

鐘離異與孟嶼再商議一下改造龜山之事,白琅隻能孤身折返。

回庫房後,她抓緊時間打坐靜修。

灰白色真氣在她的經脈中一圈圈行進,最後重歸氣穴,每一圈下來都比之前壯大一點。它浸潤著經脈,滲透身體各處,日積月累地排除汙垢雜質。

白琅最近感覺修行越來越困難了。因為真氣在不停壯大,而氣穴卻沒有什麼變化。就好比一碗水,水在不停增多,碗卻大小不變,水早晚是要溢出來的。折流曾說“內修丹道,外煉血肉,性命雙修”,這裡麵“內修丹道”是排第一的,所以必須先築基。也許築基後氣穴就會有根本性變化了。

但怎麼築基又是個大難題。她身邊兩個都是劍修,折流明確表示過他教不了,鐘離異也支支吾吾半天說他不清楚。

又結束一個大周天的運功,白琅滿腦子想著築基,怎麼也坐不下去了。

“不行……”她從榻上跳下來,穿好道袍,再度冒著夜色出門。

半刻之後,她跑去斷緣司,敲響了裴素琴的門。

裴素琴正忙著整理文書,看見白琅大半夜氣喘籲籲地出現在她門口,也十分驚訝。

“裴前輩,您在忙啊……”白琅退縮了一步。

裴素琴看了看手裡的文書,她突破結丹後準備調去斷緣司高層,手裡的一些事情還沒掃尾。

她搖了搖頭:“你先進來吧。”

裴素琴房中擺著各式各樣的典籍密卷,白琅看見不少書都有靈虛門的印記。

靈虛門是仙境中首屈一指的巨擘,地界廣袤,道場遍布三千界各處。以門主所在的正陽道場為首,下麵最頂尖的九個道場被稱作“九陽道場”。裴素琴就出身其中的紫陽道場,這個道場傳授的主要是丹道。

白琅把自己的問題跟裴素琴講了一遍,她聽了之後忍俊不禁:“你修行到一半突然感覺有困難,然後就直接來找我了?”

白琅羞愧地低下頭,起身想走:“對不起,深夜叨擾您了!”

“沒關係,這樣很好。”裴素琴按住她的肩,讓她坐下,“我看你積累已經差不多了,就同你講講吧。按照我靈虛門紫陽道場的流派,築基一般分三步。”

第一步,存想。將所有意念收於心中,無一在外。

“所以準備築基的時候,你必須找個安靜的地方,因為外界乾擾越多,你就越難存想。”

第二步,內觀。當修道者浸入意識深層,就可以見到各種心障,將他們一一分辨才算是內觀成功。

“這個要很長時間,而且周圍必須虛靜無人,否則觀想不到心障。”

第三步,坐忘。前塵種種皆成空,如此方能坐忘。

“大部分人都卡在這裡。”裴素琴說,“我覺得你應該沒問題,重點是契機。可能兩個煉氣期弟子水平差不多,但其中一個就是突然開竅了,一夜築基。另一個卻麵壁九年,這才放下心結,重新開始。”

“麵壁九年”把白琅嚇住了,她說:“萬一我也……”

裴素琴擺手打斷道,“築基是仙凡之彆的第一步,你越過去就不再是凡人,至於越過去到底花了多久,誰在乎這個呢?重點是,你必須要把前塵往事看穿,一絲心障不留。”

也就是說時間不是關鍵,質量才是關鍵。

“是!”白琅大聲答道。

裴素琴見她一臉誠惶誠恐,神色也微微軟了下來:“道途很長,即便築基不順利,也不要有心結,放平心態繼續走就好了。”

“謝謝裴前輩指點!”白琅感動地說,“前輩,你喜歡什麼?下次我給你送點禮物吧?”

“你這是在賄賂司緣人?”裴素琴臉色一肅,見白琅被嚇著,又忽然笑起來,“我喜歡美酒佳釀。”

白琅正好有兩個夜光琉璃杯,她起身說:“今天太晚了,下次便給前輩送來。”

離開裴素琴這兒,白琅本打算直接回去試試築基的三步法,但轉念一想,紀雅之也住附近,不如順便去看她一眼。可是到紀雅之居所一看,裡麵根本沒人。

都這個點了,她肯定不在明緣司當值,莫非那群紅眼病又在找她麻煩?

白琅連忙到守門人這兒問了問紀雅之的去向,發現她最近經常一入夜就去內司,第二天早上才回。內司是高層弟子所呆的地方,有重重關隘,紀雅之是去裡麵見什麼人嗎?

看門人多嘴說了句:“是去見男人吧?前幾日還看見有個俊逸非凡的內司弟子送她回來……”

白琅更不放心了,她決定把這件閒事管到底,畢竟裴素琴幫過她這麼多。

她抄小路往內司去,見四下無人就拿出了鏡子。

很快,鏡麵上出現了紀雅之的身影,她閉目站在竹林之中,穿一襲白色道袍,柔弱嬌美。白琅立刻掉了個方向,往後山竹林走去。鏡麵上,似乎有微風吹過,幾片竹子落下,紀雅之睫毛微顫,幾片竹葉瞬間被風刃割開。

白琅腳步停了:“是在練習法術啊……”

她鬆了口氣,正要往回走,這時候竹林又是一陣風動。

白琅心中莫名微悸,她將鏡像拉開,發現紀雅之身後一直站著個黑袍男人。月光很明亮,可以看出他五官俊逸,眼睛狹長,鼻梁高挺,顴骨稍微有些高,整體看上去比較冷肅。

紀雅之睜開了眼,同身後的男人說了幾句話。白琅心想,要是這鏡子能聽見他們在說什麼就好了。

結果下一秒她就聽見了。

甚至不僅是“聽見”。她發現自己已經出現在鏡子所在的視角,懸於半空,俯視著下麵的兩人。她連忙四下張望,感覺身子輕若無物,並非實體,更像是陽神出竅。

幸好下麵的人也沒有發現她。

“封蕭前輩,這樣如何?”紀雅之問道。

她後麵那個黑袍男人答道:“精細有餘,氣勢不足。”

紀雅之垂下頭,頗為懊惱:“我再試試。”

“你再試下去也無益。”封蕭嘲道,“若是一直這般軟弱,就算我把化骨獄所有絕學都教給你,你也隻有被人欺辱的份。”

紀雅之一言不發,眼中漸漸積蓄起淚水。

白琅聽見化骨獄還驚了一下,因為十絕境中有三個魔境,分彆是天殊宮、化骨獄、浮月孤鄉,想不到她有生之年能把這三個魔境的門人見全。

封蕭對她這副哭相很不耐煩,他說:“今天就到這裡吧。”

“讓我再試一次。”紀雅之略帶哽咽地哀求道,“我想再試一次。”

封蕭對上她的眼神,良久後才說:“最後一次。”

林中風動。

白琅心中又是一悸,她覺得不太對勁,為什麼每次風吹起來她都感覺不妙?

幾片竹葉飄落,紀雅之遲遲沒有動靜,在竹葉及地之時,她才突然睜眼,大聲頌咒:“萬骨成灰!”

竹葉從尖端開始被風絞碎,最後連一點汁液都沒有剩下,徹底變成灰散入空氣。白琅發現紀雅之眼眶泛紅,瞳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殺氣,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不錯。”封蕭唇角勾起一絲冷笑,“總算有點樣子了。”

“這樣就夠了嗎?”紀雅之怔怔地看著地麵,封蕭沒有回答,她自言自語,“不夠,光是這樣還不夠……應該被挫骨揚灰的……不是竹葉……”

而是那些人。

她沒有再看一眼封蕭,直接扭頭跑下山。她白色袍角上有星星點點的泥水暈開,醜陋如傷痕。

封蕭在原地未動,白琅也一直盯著他,想看看他到底做什麼打算。

這時候林中再度風起,白琅的心悸感徹底化作驚懼。她瞬間回神,麵前一切像被擦去的水霧般消失,她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山下小道,手捧著皸裂出縫隙的鏡子。

她把鏡子塞入懷中,以最快速度回到了庫房。

“上人!上人!”她拚命敲折流的門。

折流打開門,他穿了件樸素的暗色道袍,眼睛卻煌煌如陽,在夜色中明亮到不可言說。

“我……那個……”白琅被他盯得有點不自然。

“進來說。”折流把她拉進房裡。

“我好像又找到一個諭主。”

白琅把竹林裡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折流卻沒有在意這些線索,而是微微蹙眉質問:“你以陽神出竅入鏡?”

陽神是指修道者的生魂,它受元神驅使。

煉氣、築基期的修行者雖然能讓陽神出竅,但是一般不會這麼做。世上不可見的汙穢甚多,隨便一點震蕩都會對脆弱的生魂造成不可磨滅的傷害。在達到一定實力前,出竅是件很可怕的事,下場大多數被遊蕩的穢物所染,變成回不去肉身的汙濁鬼。

“我沒有。”白琅不知道怎麼說,“好吧,我好像有,但不是故意的。那時候我心念一動,直接到鏡子裡麵去了……”

折流抿緊嘴,想嚴厲一點又嚴厲不起來。

“你的天權是映鏡,應該比世上任何人都更了解鏡子。”他靠在牆邊,長發順著床柱柔軟地垂成夜幕,“你覺得鏡的作用是什麼?”

“倒映出外界的事物。”白琅說。

“對,所以鏡子裡的一切都是假的,是真實世界的折射。”

白琅還沒弄明白他想跟自己說什麼。

折流視線微垂,睫毛投下陰翳,他看著白琅說:“假如你進入到一個與真實世界完全相同的鏡中世界,你有辦法分清嗎?”

白琅心臟猛然一跳。

“你沒有辦法區分,因為映鏡人的能力就是完美而真實地將世界投影出來。如果你的陽魂進去,然後在鏡中睡一覺,起來之後你怎麼知道你已經結束了出竅還是依然在鏡中?或者……就像你剛才陽神回體,你怎麼知道你是真的陽神回體了,而不是在鏡中回體?”

這段把白琅說得冷汗直流。

折流低聲警告:“既然天權是映鏡,那就到映鏡為止了。”

白琅以微不可見的聲音說了個“是”,然後跟小時候被傳法弟子訓了似的垂著頭一言不發。

折流以為自己說太過了,又不知道怎麼安慰,隻好也看著她一言不發。

白琅倒不是覺得委屈,她隻是突然又想到件事——諭主的能力其實並不局限於天權,他們實際上是可以僭越天權的。不知道有沒有具體規定,天道對“僭權”的容忍度大概是多少,超過了又會受到怎樣的懲罰?

最後還是折流打破沉默:“說說那個新發現的諭主吧。”

“哦……”白琅回過神來,“應該不是封蕭和紀雅之,看見他們兩人的時候沒那麼激烈的感覺。但是每次竹林中有風吹起,我都有些心悸,這位諭主的能力應該與風有關。”

“能用鏡子找到他嗎?”

“不能。”

用映鏡的能力找到一個人的前提是,白琅要知道他就是這個人。

因為白琅知道紀雅之是誰,所以能輕易在竹林找到她。

退一步來說,明笑告訴白琅“寒潭邊有個殺了蛟龍的女人襲擊了我”,而白琅判斷此女就是諭主。她的判斷對了,所以她知道諭主是誰,因此也能找到。如果這個判斷錯了,她就找不到,因為身份是不對應的。

“所以暫時隻知道萬緣司內有位諭主,天權為風,對吧?”

“這就夠了。”白琅咬起了指甲,“等我把龜山金母秘藏解決掉,再騰出手來找他。”

說完她發現房間裡靜了下來。

折流:“龜山金母?”

白琅:“……”

完了完了說漏了。

鐘離異肯定要提劍來捅她。

“……上人你要去嗎?”白琅硬著頭皮說,她突然又有種聽前輩*然後被逮住開小差的感覺。

“你想要我去嗎?”折流問她,語氣平和,好像也沒有生氣。

“不用了,我跟鐘離前輩一起就好。”

折流淡淡地點頭:“哦,你們一起去。”

白琅終於受不了這個僵硬的氣氛,準備告退了:“上人對不起,叨擾您這麼久,我……”

她話說到一半沒聲兒了,因為折流伸出食指抵住了她的嘴唇。

很溫暖,有點被劍磨出來的粗糙感,但是並不像鐘離異那樣鋒芒刺人。

是九天上的太陽,普照眾生,且高不可攀。

“你不能跟我道歉。”折流輕聲說,“諭主。”

他收回食指,白琅同手同腳地衝出了房間。

這是鐘離異第二次看見白琅驚慌失措地從折流房裡逃出來了,他摸著下巴想,折流平時對白琅真有這麼凶殘嗎?

“你還好吧?”鐘離異忍不住問。

白琅居然覺得剛才折流用手指擦過她嘴唇的動作很色.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簡直是在褻瀆!

回頭她得跟折流說清楚,不能亂摸她。因為她正處於一個特彆容易胡思亂想的年紀,必須像築基一樣摒除外界乾擾,全心投入道途。

鐘離異又問了一遍:“喂,你還好吧?”

“哎……”她歎氣。

“怎麼?上人又欺負你?”

“哎……”

白琅歎著氣回自己房裡了。

她翻出黃紙,寫了好多靜氣凝神的符咒貼在房間各個角落裡,還在門上布了粗糙的禁製,防止有人突然闖入。把一切都準備好,她才盤膝坐在蒲團之上,排除雜念,存想入定。

為了避免自己接著瞎想,白琅覺得找點事做,比如築基。

第一步存想入定對她來說並不難,她向來耐得住寂寞,沉得下心,隻一會兒就摒除了外界所有聲光色,全心浸入自己的意識世界。

接下來就是內觀。不同流派的丹道有不同的內觀之法,大部分是觀想天地靈獸或者自然景觀,不過薑月昭那時候跟她講的是所謂的“己觀”。因為外物繁雜,倒不如向內認識自己。

白琅在心中低念觀想法訣:“道不可見,延生以明之;生不可長,用道以守之……”

如此一遍又一遍,塵心漸定,最終她看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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