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猇的猇字雖音同虎嘯龍吟的嘯字,但裴鳶自小便喚他小虎,後來家裡人也都開始稱裴猇為小虎。
裴猇總覺得叫小虎,他英武的氣場頓時便小了許多,所以很不願旁人叫他小虎。
但家裡人既是都這般喚他,裴猇也隻能隱忍下來,由著裴鳶小虎、小虎的叫。
實則裴鳶和裴猇在八歲前,還是能和平共處的。
因著裴鳶和裴猇是一對龍鳳胎,所以幼時二人便同連體嬰似的,走哪兒都手牽著手。
到了九歲時,二人便到了彼此厭惡的階段,總是因為一些小事爭吵個不停,偶爾還會互相毆打。
裴鳶自然是打不過習武的裴猇,最後總是哭哭啼啼地去裴相那兒告狀。
班氏便在正廳置了一個漆麵的六扇立屏,將兄妹二人區隔開來。
這般,二人各有各的空間,便減少了許多衝突。
也是從那時起,裴鳶和裴猇開始分宿,不再共住一床。
見裴鳶仍縮在班氏懷裡眯眼貪懶,裴猇扯了扯唇角,用仍顯稚嫩的少年音嘲諷道:“我幾月未回府上,沒想到你還是如此憊懶……”
話落,裴猇又用眼上下打量了番隱隱有炸毛之相的裴鳶,複又謔笑道:“嘖嘖,還尤好穿粉衣,性子嘛…又這般的貪嘴嬌氣,真是形如一隻待宰之彘。”
——“你辱誰是待宰之彘?”
裴鳶的嗓音略顯嬌憨,麵容卻顯了幾分慍色,待被裴猇嘲笑後,裴鳶方從班氏的懷裡一骨碌地爬了出來。
彘便是豬。
裴鳶曾經在庖廚之後的豬圈裡看過那些剛剛臨世的小豬崽,它們的模樣粉嫩且毛絨絨的,瞧著異常可愛。
可是被人辱沒成豬,終歸不是什麼好滋味。
班氏這時教誨裴猇道:“不許這樣說你妹妹。”
裴猇不以為意,邊做著鬼臉,邊學了聲豬叫,亦發出了哼哧呼嚕的怪音。
——“怎麼樣,裴小彘?你看這動靜像不像你貪睡時發出的呼嚕聲?”
“你…你……”
裴鳶赤腳站在了柔軟的絨毯上,已然憤怒至極。
她真是討厭死裴小虎了!
他竟然叫她裴小彘!
他怎麼可以說自己的親妹妹是一隻豬?
一旁的女使和婢子聽著兄妹二人的爭吵,悄悄地掩帕笑著。
裴猇看著氣得瑟瑟發抖的裴鳶,沒再多同她鬥嘴,反是直接鑽入了仍存著裴鳶身上溫度的衾被中。
他未脫沾了泥土的長靴,便在妹妹驚異的眼神中,闔上了雙目,做了副睡態。
——“真暖和啊。”
裴猇這般說著,又將裴鳶心愛的虎頭軟枕抱入了懷裡,他嘟囔了一聲,又道:“莫要吵我,讓我睡會兒。”
裴猇在隔壁內室睡的地方不是床,而是一個寬榻,那處絲毫不及她的架子床精致暖和。且他剛從軍營回來,定是有好些日子都未沐過浴了,就是一個故意欺負她的臟孩兒。
裴鳶伸出了小手,她想將裴猇從衾被裡拽出來,但是她的力氣卻絲毫不及裴猇,隻得軟著嗓子埋怨道:“裴小虎,你身上好臟的。你快起來,不要弄臟我的床褥。”
裴猇絲毫不理會裴鳶的央求。
他兄妹二人如此,是謂常態。
班氏對此一貫無可奈何,她知自己和裴相更嬌慣幼女一些,若裴猇剛一回府,她便訓斥他,難免會讓這孩子的心中生出不平。
見天色不早,班氏勸慰裴鳶,道:“鳶鳶,你兄長剛從軍營歸府,許是累極,讓他好好睡一會罷。等你從未央宮回來後,娘再給你換一床新的衾褥,好嗎?”
裴鳶的性情是同裴猇反著來的,她性情一貫溫馴嬌軟,亦見不得自己的母親為難,便頷首應了下來。
待王氏領著裴鳶簡單地用了些早食後,便讓梳妝婢子幫她斂容飭發。
裴鳶乖順地跪坐在了鏡台之前,由著婢子將她濃黑柔順的鴉發梳成了柔美的垂鬟,稍顯纖薄的少女之身也換了一襲淡粉色的廣袖合歡襦裙。
鏡中小美人生了雙盈盈的剪水眸,笑起來時,頰邊亦會泛起梨靨,瞧著天真無邪,明媚又嬌美。
讓人不自覺地便會被她的笑意感染,仿若甜進了心檻裡。
待裴鳶梳妝完畢後,正廳的博山熏爐裡已然焚起了嫋嫋青煙。
上京貴女都喜用博山爐熏衣,煙視媚行間亦如自帶香風。
裴鳶邁著小步走到博山爐旁,儀態淑雅地將廣袖伸至了青煙之旁,試圖讓衣袖間染上爐內柑枳香的氣味。
柑枳香產自潁國,是一種價格奇高的香料。
初聞這香時,其味帶著柑橘和青枳清新的酸甜。少頃之後再聞,便是沉香木鬆沉曠遠的味道。
說來有趣的是,這香的原料之一,是一種名喚青枳的果實。
數年之前,這青枳在潁國被當地百姓視作無用之果。
此果食之甚苦,亦不可入藥治疾。
而潁國藩王撫遠王司忱的唯一嫡子,亦是潁國世子司儼在路過一片青枳林時,見當地的百姓欲要伐之,卻及時阻攔了這些百姓的行徑。
司儼在潁地尋了幾名調香大師,並命他們以這些青枳為原料,調製出了一款氣味獨特的香料。
也不知是為何,這香料竟被哄抬到了萬金一兩的高價,且縱然是有著數萬兩的黃金,也不一定就能買到此香。
上京城內,無論是天家貴胄,還是王侯公爵,都對這天價的柑枳香趨之若鶩。
裴鳶漸漸闔眸,輕嗅著這柑枳香的氣味。
她身上麵料柔軟的淡粉襦裙亦漸漸沁染了青枳微苦的氣息。
也正是因為這香稍帶著淡淡的苦澀,才不會過於甜膩,這也是裴鳶喜用此香的緣由。
裴鳶對司儼其人,所知甚少。
她不知他相貌幾何,也不知他是什麼性情。
裴鳶對於司儼的全部認知,也都來自於這柑枳香的軼聞。
今晨周身皆被這柑枳香的氣味纏裹,裴鳶竟是對這藩王世子司儼起了些許的好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