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畢,裴鳶嬌美的小臉立即便垮了下來。
舞者最忌諱的便是懶惰,若有三日沒壓腿練習,那麼之前費的功夫也隻能全都做廢。
裴鳶掰著指頭數了數,越數,她的心中越發慌亂。
她竟是有五日的功夫都沒練過舞了!
到了姑母的那處,若她無法下腰壓腿,姑母定會對她失望的。
裴鳶心中正懊悔著,車夫已然將相府的輅車停到了未央宮的司馬南門之旁。
采蓮和采萍都悄悄地打量著裴鳶的神情,見縱是自家小姐穿著顏色鮮妍的合歡襦,也難敵她如畫眉目間的那抹愁色,便都未敢多言。
裴鳶強自鎮定地在騎奴的攙扶下,下了輅車,卻覺未央宮的周遭,仍彌散著一股嗆鼻的硝煙味。
卻說未央宮失火已是數日之前的事了,闔宮的華殿除卻裴皇後所住的椒房殿和宦者署,都遭逢了不同程度的焚毀。
皇宮的修繕是大事,這些時日,裴相亦同少府和太常商議了這事。
浮雲遮日,天色漸陰,亦如裴鳶漸漸低落的心情。
裴鳶身後跟著采蓮和采萍,正心事重重地走在通往內宮的狹長甬道上。
她不知該怎樣同姑母解釋,也對自己的懶惰頗感自責。
許是因著這些緣由,她的心跳也漸漸加快。
不,不隻是心跳加快。
她心口那處還很疼。
似是被刀剜了塊肉似的。
疼得她連呼吸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裴鳶愈發恐慌,她頓住了步子,亦用纖白的小手捂住了心口。
采蓮和采萍覺出了她的異樣,亦瞧見了自家小姐白皙的額頭上,正不斷地往外滲著涔涔的冷汗。
——“小姐…小姐,您沒事吧?”
采蓮關切地問向了裴鳶,隻見裴鳶艱難地張了張已然泛白的唇瓣,小臉亦是慘白至極,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采萍則在四下尋著,這宮道周圍路過的宦人。
她和采蓮現下都不敢離開裴鳶半步,急欲尋個宦人去椒房殿那兒通稟給裴皇後,好讓她派醫師來解裴鳶於水火。
裴鳶印象中的自己,還從未遭逢過如此難捱的痛苦,也就是去年她打耳孔時,才捱過針痛。
可現下她承受的痛苦,比之於打耳孔,要更甚數倍。
裴鳶的心中異常恐慌,她覺那詭異的疼痛正沿著自己的心臟,漸漸侵入了四肢百骸。
她的每一寸皮膚都如被刀割了似的,劇痛難忍。
裴鳶用儘全部的力氣將廣袖掀開,卻見自己的胳膊仍如新雪般白皙,並未有往外滲血的跡象。
她身子一貫康健,現下如此,是不是突然染上了怪疾?
可她不想死,她還想活著。
采蓮和采萍急得幾欲落淚,可現下這時令,宮道並無其餘宦人、亦或是宮婢路過。
遙遙望之,也隻有一打扮矜貴的陌生男子正往眾人的方向走來。
采蓮讓采萍扶好裴鳶,她則以儘快的速度前往椒房殿去尋裴皇後,可采蓮前腳剛走,裴鳶嬌小的身子就有往後傾倒的態勢。
采萍也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使她出了全部力氣都扶不住裴鳶,可這冬日天寒,小姐若是倒在了這青石板地上,定是要落下毛病的。
裴鳶仍存著尚淺的意識,她覺須臾之後的自己,定要咚地一聲,重重地倒地而亡。
——“小姐…小姐,您彆害怕,奴婢會接住您的…您枕在奴婢的身上躺一會兒,采蓮…采蓮就會帶著人過來救您的。”
裴鳶聽著采萍的聲音,卻仍說不出半句話來。
自己今日的結局,怕是便會死在這宮道上。
采萍會不知所措,因急而泣。
姑母會抱著她的屍身哭,母親和父親也定會傷心萬分。
比起自己的死亡,這些是她更不願見到的。
裴鳶無法停止胡思亂想,身上也實在是痛極。
她終是漸漸闔上了雙眸,因著對死亡的懼怕,眼逢中亦淌下了幾滴晶瑩的淚珠。
須臾之後,裴鳶預想的墜地之痛卻並未發生。
采萍雖未接住她,可她卻似是被某個陌生的男子橫抱在身,所以她並未淒慘地昏在地麵。
裴鳶不知抱起她的人是誰,隻覺這人的身量應該很高大。
且不知是不是錯覺,在他溫暖且寬闊的懷中,她身上似是變得不那般痛了。
起碼她心口那處的痛意,逐漸地小了許多。
裴鳶怕這陌生人會將她鬆開,便探出了小手,亦使出了全部的氣力,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拽住了那人腰間的玉製帶鉤。
“求求您…先彆放開我……”
裴鳶睜不開眼,除卻身上的疼痛,其餘的感官亦是比平日靈敏了些許。
忽而,一陣凜冽的積北之風頃然拂至。
裴鳶的耳畔是咆哮的風聲、和采萍急切且驚慌的呼喚。
采萍不斷地喚著:“小姐、小姐……”
而她的鼻間,卻沁進了那人身上清淺的氣息。
他身上帶著冬日的寒涼,亦有她熟悉的,柑枳香的清新和微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