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舉惹得裴猇身旁的男孩皆都暗自失笑,裴鳶卻直想找個地縫鑽起來,她都不想再認裴小虎這個哥哥了。
及至午時時分,眾人終於有了半個時辰的午休。
皇子和公主各回其宮,隨他們的母妃一同用膳。
其餘伴讀的世家子弟則由宮人統一分發膳食。
裴皇後則派了大長秋來接裴鳶和裴猇,讓她二人去椒房殿用午膳。
兄妹二人甫一出了石渠閣,便看見了身材圓胖的大長秋。
裴鳶很喜歡大長秋,他胖胖的身子軟軟的,抱起來格外的舒服,且大長秋對待她和裴猇的態度也一貫和藹。
她剛要向他奔去,卻見大長秋橫了橫目,他是在用眼睛向她示意,在宮裡要注重禮節。
裴鳶隻得保持著端莊的儀態,亦邁著小步向大長秋走去。
行至半路時,卻見大長秋的神色微變。
隨即,大長秋竟是突然朝著她的方向躬身揖禮。
裴猇和裴鳶因而回身看去,卻見身著玄色紺氅,頭戴冕冠的太子正站在眾人身前的不遠處。
且他身後陣仗不小,跟了兩個手持鯤翅扇傘的宦人,和幾名佩刀侍從。
裴鳶和裴猇見到太子後,便也向他恭敬施禮。
——“臣女,見過殿下。”
太子身量高大,麵容冷肅,聽罷裴鳶嬌滴滴的這句話後,適才還略顯沉重的眉宇間,竟是疏朗了些許。
太子喚了眾人起身,隨後問向裴鳶:“你這是要去椒房殿嗎?”
裴鳶模樣溫馴,如實回道:“嗯,臣女是要同小…兄長去椒房殿陪娘娘用膳。“
太子和裴鳶講話的語氣,帶著宮人罕見的輕鬆,複道:“正好孤也要去椒房殿看望母後,一同去罷。”
裴鳶或多或少,對太子閼臨是存了些敬畏之心的,隻乖巧地又點了點頭。
——“走罷。”
語畢,太子順勢牽起了裴鳶柔軟白皙的小手。
裴猇見狀,複又蹙起了眉頭。
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亦垂眸看了看。
按說他於太子而言,也是小輩。
那麼太子既是牽起了裴鳶的手,也該牽著他前往椒房殿。
倒也不是他裴少俠稀罕被太子牽,而是他覺得,自己的這雙手雖然沒裴小彘的那雙手生得好看,但也不至於被這麼嫌棄罷……
裴鳶覺出裴猇並未跟上,待回過身後便喚他:“小虎,你怎麼還不過來?”
裴猇沒有理會妹妹的呼喚,反是將自己的手複又上下翻看。
嗯,是得塗點凍瘡了。
今晨那司儼瞧見他的手時,也猶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牽。
他和太子都不願牽他的手,定是嫌棄他的手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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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鳶和裴猇午間休息的時間有限,待在椒房宮用完午膳後,兄妹二人又要忙不迭地奔往石渠閣去修習下午的課業。
實則二人在椒房殿用午膳時,都不甚自在。
裴皇後實則是皇帝閼澤的繼妻,而太子的生母早已故去,二人雖以母子相稱,但說話間卻不甚自然。
太子待裴皇後的態度雖然恭敬,卻也透著淡淡的疏離。
待裴鳶回到石渠閣的桌案前坐定後,心裡卻有些矛盾。
她既喜悅,又有些憂懼。
喜悅的緣由是,她下午又可以見到司儼了。
而憂懼的緣由自然是,她要修習近一個時辰的算學。
五公主似是也對這一科目頗感畏懼,還同裴鳶互相對視了一眼。
昨夜裴鳶還詢問班氏,為何她要學這算學。
班氏同她耐心地說,改日若她嫁為人婦,成了一府主母,總要操持闔府鐘饋,亦要時常打理賬目。
而做好這些,都需要運用算學的知識。
如此才能常葆精明,不會被下人誆騙,亦能幫扶夫君管好內務。
裴鳶正胡思亂想著,卻覺周遭貴女的神色竟是突然有異。
她們都被教習姑姑悉心教導,斷不會輕易失了儀態。
可裴鳶卻明顯聽見,有人似是低呼了一聲。
她抬眸看去,卻見原來是司儼攜著兩名書童入了閣內。
那般至簡的玄端深衣穿在他的身上,可謂頎身秀目,儀質文雅,不似人間應有的清俊。
可他的相貌卻又稍顯陰鬱冷厲,與他的氣質又存有矛盾之處。
或許正是因為這種複雜性,他才時常給人一種高深莫測之感。
裴鳶悄悄地抿起了唇角,實則在瞧見旁的女孩驚羨於司儼的外貌後,她是有些高興的,可卻又存了些旁的小心思。
司儼是她秘而不宣,悄悄藏在心中的寶藏。
可她又希望,獨她自己,才能欣賞這個寶藏。
在場諸人,俱都知曉司儼的實際身份是潁國世子,所以待他開始教授算學時,這些少男少女們對他的態度也更恭敬了些。
算學包括的科目有《五曹》、《周髀》、《五經算》、《張丘建》、《九章》、《綴術》和《三等數》等書目。(1)
而司儼隻是代那祭酒博士授業一段時日,便欲先教一眾生員《九章》中的內容。
——“《九章》,即為其書名,共有九卷。而我應該隻會教授你們前四卷的內容,剩下的五卷,便在博士祭酒的腿傷痊愈後,再傳授於你們。”
閣內的生員齊聲應道:“是。”
司儼在正式授課之前,決意先將他要授業的這四卷內容,大抵同這些生員講訴一番。
便道:“待修習第一卷方田之後,你們便會知曉,何謂加減,何又謂之積冪。若物之數量非悉全者,又何謂子母和約分。”
裴鳶聽到這處,連眨了數下眼睛。
她覺她現下,還算勉強能跟得上司儼的講授。
隻見司儼站在堂前,又命兩個書童在他身前的桌案上擺滿了不同種類的穀物。
裴鳶微微探身,見那案上大抵有貢米、麩米、糙米、熟菽、粺米等十餘種穀物。
隨後司儼又道:“這案上的穀物,價錢各不相同。而待你們修習完第二卷栗米後,便能因物成率,平其偏頗,齊其參差。”(2)
裴鳶聽到這處時,已經有些糊塗了。
實則班氏在私下時,也曾想教她一些算學的知識,可是裴鳶對此總是很排斥,班氏又一貫嬌慣她,也從未逼迫過她去學。
裴鳶心裡有些懊悔,若當時她能刻苦些,讓母親教她一些算學的常識,她便不會同現在似的,覺得司儼講的一切,都如天書般難懂。
她強自鎮定地翻了翻案上的《九章》,可書裡儘是些習題,她越看越覺得頭腦發懵。
閣外的冬雀正在啁啾啼鳴,裴鳶表麵一切如常,心裡卻是痛苦萬分的。
為什麼會有算學這樣的科目?
為什麼她要學這些難懂的玩意?
而最最最讓她受不了的,絕對是教她算學的人,竟是司儼。
司儼大抵將《九章》的前四卷的內容交代一番後,便開始教授第一卷方田的內容。
裴鳶很認真地在聽他講,她也不是完全聽不懂,隻是反應不如其餘的貴子貴女快。
她在心中祈盼著,隻要司儼不問她問題就好,她還能裝成聽懂的樣子。
待司儼講罷這些數理,便給在座生員出了一題。
該題的題目為:今有田廣七分步之四,縱五分步之三。問:田為幾何?(3)
裴鳶正拿著毛筆,假意在絹紙演算著,卻覺,她周遭的氛圍有些不太對勁。
待她緩緩抬起了小腦袋後,不禁呼吸一窒。
司儼已然站在了她的桌案前,嗓音溫沉地命道:“你來答一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