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雲望著謝珩跟一頭小狼崽子似的衝出來,護在陸溪麵前,好像不準自己靠近她似的,那架勢很有些唬人。
她嘴唇抖了抖,沉下臉下意識想擺長輩的譜發脾氣。
墓園裡冷風一吹,她腦子立刻就清醒了。
擺什麼譜?麵前這三個人,哪一個是能給她麵子的?就算是從小看到大的侄女,現在她也長大了,擺明了壓根沒把叔叔嬸嬸放在眼裡,回來這麼久,彆說去拜訪他們了,就連見麵,要不是她主動叫陸溪,她都沒意思跟他們打招呼的。
陸粵華很快趕過來,先將岑雲往後拉了一下,滿臉堆笑地對陸溪說:“沒事兒,你嬸嬸就是想關心一下你,沒彆的意思。”
陸溪看不出他們想乾什麼,隻是臉色淡漠地點點頭。
“多謝關心,不過現在我們還得給我父母祭拜。”她說。
陸粵華到底是幾十年的商人,眼力勁和反應都一流,立刻扯著妻子站到一邊,免得擋路。
見到陸溪走到墓前,原本站在那兒的兩個男人也跟著推開,眼神複雜地看著她。
他們是陸溪的堂弟。
一個今年三十五了,一個應該有三十?兩個人表情都不太耐煩,明顯今天並不想來這裡。
這就有意思了。
他們都這麼大的人,各自有事業,不想來的話,陸粵華也不可能強迫他們,但偏偏今天一家人來得齊全,還偏偏就跟她碰到了。
陸溪希望自己是想多了。
陸粵華可是她父親的親弟弟,再怎麼樣,也有一層血緣關係,來祭拜亡者全憑自己的本心,希望不要摻雜太多功利之心。
她很快不再想這件事。
叔叔一家看見他們開始祭拜,也沒多留,她的餘光看見岑雲不願意走,還是被幾個人給哄走,也隻當自己沒看見。
今天祭拜,他們沒帶彆人,就一家三口來,陸溪剛要蹲下來,卻被謝珩拉住,他看了眼陸溪及小腿的長款大衣說:“我們來,你彆弄臟了衣服。”
不等陸溪說什麼,就見他熟練地將他們帶來的物品都拿出來,一一擺好。
看他和謝以朝表情自然,做得很熟練的樣子,陸溪的眼神不由得微微一動。
在兩個男人忙活的時候,陸溪站在墓碑前,良久無言。
其實,這一路上,她都注意到謝珩對她的緊張,他年紀小,臉上壓根藏不住事,她今天起早了,打個哈欠流眼淚,他都緊張兮兮地遞紙巾,弄得她哭笑不得。
就連謝以朝,他開車的時候,目光都會過分留意她。
本來陸溪今天心情挺沉重的,被這父子倆一鬨,反而衝散了許多情緒,這會兒她心裡平靜多了。
她知道,兩個男人是怕她會哭。
其實都已經過去很久了……她當時還是個小孩子,那時都沒哭過,更何況是現在。
事情發生的時候她還很小,三四歲的年紀,什麼都不懂,有一天晚上,叔叔忽然來家裡,說她父母出了事,要帶她暫時去他家裡。
直到出殯那天,她被許多人帶去殯儀館,那時才知道,她父母是車禍去世了。
但是對一個小孩子來說,去世是什麼,她根本不能理解。
再長大一點,她對死亡有了認識,這時也知道了父母是因為車禍才出的事。
她嘴上不說,心裡還是有陰影,所以一直沒學開車。
但沒想到,按她原本的宿命安排,她本來也是要死於車禍……
也不知道是不是什麼詭異的宿命論巧合。
冷風吹來,她輕輕打了個寒顫。
謝以朝站到她身旁,解下自己的圍巾給她戴上,繞過脖頸,再從圈口穿過去,擋住寒風。
圍巾上還帶著男人的體溫,還有他身上清冽的木質香氣。
謝珩看到這一幕,也準備脫衣服,再一看,他今天外麵穿的是件帶絨的衛衣,要是脫了,裡頭就隻剩一件短袖。
他倒是不怕冷。
但他肯定,要是脫了,陸女士肯定會捏著他臉叫他把衣服穿回去。
他隻好默默放棄了這個想法,默默站到右邊上風口,站得挺拔。
陸溪還是蹲下來,沒管衣服會不會弄臟,給父親燒完紙,一家人又到旁邊的墓碑給她母親也燒了些。
她注意到,母親這邊空空如也,彆說其他的祭品,就連一束鮮花都沒有。
她不禁皺了皺眉,心裡有些不舒服,想了想,又不太在意。
他們跟她母親畢竟沒血緣關係,照顧是情份,忽略了也怪不了他們,說到底,這些隻是她自己的事情。
給母親這邊也忙完,陸溪站了起來,兩個男人一左一右地扶住她。
剛才蹲著燒紙的時候,謝珩一直在她身後幫她抬著衣角,她忍不住回頭看一眼少年,眼底這才露出一絲笑意。
她想了想,站在兩個墓碑的中間門,用隻有他們三人能聽到的聲音說:“爸,媽,你們放心,我現在過得很好,小珩很懂事,這次考試前進了五十七名呢。”
謝珩突然被cue,忍不住摸了摸藍毛,想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卻繃不住,他翹起嘴角笑了起來,再一想,又覺得不妥,趕忙收起笑容,認真乖巧地說:“外公外婆你們等著看吧,我以後成績肯定更好!”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還有,我肯定不會讓人欺負陸女士的,外人不行,家裡人……也不行。”
說著,還賊兮兮地偷瞄一眼謝以朝。
暗示得不要太明顯。
謝以朝警告地睨他一眼,在後者識趣地收回目光後,臉上這才露出一絲從容的笑意。
他看著麵前的兩座墓碑,又看一眼陸溪淡然的側臉,他嘴角微抿,目光裡有種深刻而悠遠的情愫。
最後給兩個長輩磕過頭,雨也停了,一家三口離開墓園。
這時候快要午餐時間門。
陸溪今天雖然沒哭,看著很平靜,但太靜了,都不怎麼說話。謝珩撓撓腦袋,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他拿出手機,大大咧咧地問:“我們待會兒去吃什麼?我餓了,你們餓了嗎?”
“也好,”謝以朝直接略過兒子的意見,輕聲問陸溪,“你想吃什麼?”
陸溪哪能不明白兩個男人這一路的心思?她眨了眨眼睛,笑看著謝以朝,“什麼都可以?”
“對。”
謝以朝答得很篤定。
其實,哪怕陸溪現在說要飛去地球另一端吃東西,他也是能辦到的。
然而陸溪的提議他卻是萬萬沒想到。
“一直聽說謝氏的食堂堪比黑珍珠餐廳,謝總介不介意帶我們去打卡一下?”陸溪笑盈盈地問。
謝珩聽到都愣了一下,有這個說法嗎,他怎麼從來沒聽過?
但今天肯定無條件聽陸女士的,於是少年睜著眼睛說瞎話,假裝很感興趣地開口,“我也聽說了,謝總帶我們去見見世麵吧。”
謝以朝:“……”
彆因為他聽不出來這逆子在乾嘛。
他麵無表情,直接伸手把謝珩探過來的腦袋給推回去,接著似笑非笑地看向陸溪。
她正無辜地看著他。
可謝以朝怎麼覺得,她像是早有預謀,提早就有這個計劃,隻是正好趁這時候說出來?
而且……集團的食堂很好吃嗎,他怎麼都不知道?
謝以朝從沒吃過食堂。
他隻在重要的日子去參觀過,看一下菜色,慰問一下員工,平常是不會去的。
但今天不同,他去食堂不是為了公事,隻是帶家屬過去打卡,他便直接開車去了公司,將車停在食堂樓下的停車場,然後帶著陸溪和謝珩上去,就連他的助理都不知道。
十一點五十,李瀟剛忙完,他摘下眼鏡,揉了揉有些發漲的太陽穴,就準備去食堂吃午飯。
忽然幾個同事圍過來,很震驚地看著他。
“怎麼謝總去食堂了?你沒陪著一起?”
“今天是有什麼集團活動?”
“聽說他還帶著太太和兒子一起呢……”
李瀟愣住。
不是吧?
謝總沒事怎麼會跑去食堂吃飯,還帶著妻子兒子一起?
他趕緊拿起手機,根本沒有謝總給他發的消息。
再看一眼日曆,他更迷惑了。
今天也不是愚人節啊?不會是同事在耍他吧?
就在李瀟懷疑人生的時候,謝以朝帶著陸溪和謝珩,從停車場的電梯上去食堂一樓,他感受到了久違的,和員工一起擠電梯的感覺。
隻有在他剛畢業,入職謝氏的時候有過這種體驗。
辦公大樓有他的專用電梯,可食堂沒有。謝以朝本人倒是無所謂。
隻是在電梯口,幾個剛入職的年輕員工正嘻嘻哈哈地等電梯,看見謝以朝三人過來,還沒認出來是自己頂頭上司,隻是覺得三人的長相氣質都極為優越,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到一樓,電梯門緩緩開啟。
已經吃完飯,等在那裡的幾個老員工一抬眼,看見謝以朝,脫口而出一句“謝總”。
幾個年輕人心臟頓時一緊。
謝、謝總?
該不會是謝以朝吧?
幾人齊齊呆滯,謝以朝卻隻是淡淡地對他們點一點頭,沒說什麼,一手牽著陸溪,身邊跟著兒子,朝點菜區走去。
沒多久,謝總空降食堂,還帶著兩位家屬的重磅消息,如春風般吹遍了整個謝氏。
甚至一些平常不吃食堂的員工,都忍不住想來看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