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一般弟子也就算了,偏偏這批弟子中不少美玉良才,誰也不知道這一絲瑕疵會給他們日後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可大可小。
如此一想,執事索性彙報給宗主,“是弟子監管不嚴,竟在大年出了這樣的紕漏,讓瑉糜珠饀樓影響到碬磨院。”
宗主輕笑一聲,“不必太過自責,這些弟子多有向道之心,能夠影響到這樣地步,應當是瑉糜珠饀樓的庖人廚藝出神入化。我看他們,說不定因禍得福。”
執事想到自己也嘗了那些菜,確實,連他這個攖寧境曾大圓滿的修者都有些貪戀了,他訓導弟子,也不是一味給他們提供便利,還會刻意外力乾擾,卻比不過那些美味佳肴的影響,可見此人廚藝確實了得。
他一個恍神,連忙答道:“弟子也是這樣想,如今隻能不做阻撓,叫弟子們自己衝破這一關。若是在這樣的乾擾下還能入境,日後必定道心堅如磐石。”
他們輕描淡寫,進一步則是圓滿,可若停滯不前,那就一輩子待在碬磨院吃食堂了。
宗主正要揮退執事,忽然心有所感,臉色微變,望向東方山峰。
執事境界不夠,隻見宗主麵色有異,小心問道:“宗主?”
“師叔出窮絕峰了。”宗主一語驚得執事嘴都張開了。
宗主和如今宗門內長老級的修者都是十三代弟子,她已是千年前成為宗主,比她輩分還高的,隻剩下那五位已然絕響的老祖。
執事入門以來,都未曾得見任何一位,他心中以為,五位老祖宗都不會再出關了。
換個方向想,絕響境的老祖宗出關,是其修為有變,還是宗門要出什麼大事了嗎?
宗主不及再與執事說些什麼,她要立刻去師叔座前聽訓了。執事站了一會兒,自己帶著激動回去了,也不知道出關的是哪一位絕響師祖。
非但是宗主,宗門內殺不得境(六級)以上的修者,其中包括八位長老,都一同趕往懸圃,也就是師叔所住之處拜見。
這位師叔乃是絕響五祖中的談微真人,八百年前留下一句遺音就閉關不出了,所有人都以為那一句便是師叔的絕響,沒想到他竟然再次出關了,叫人驚愕之極。
談微真人出窮絕峰,入懸圃,給宗主傳音,她才知道師叔動靜,其餘長老遇見她的,都問她師叔為何出關,她隻皺眉道:“我也不知。”
他們這麼多殺不得境以上的修者,誰也感應不到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是師叔自身出了大事?
點點除了閉關之人都齊了,宗主才在懸圃之外恭聲道:“弟子燕春秋拜見師叔。”
春秋是宗主的道號,宗門內外多要尊稱她春秋元君,唯有在尊長麵前,才如此謙恭。
慢她一步,其餘人等也紛紛跪下報名,心中忐忑,其實他們隻是按照禮儀跟著宗主來,原以為老祖不會見所有人。
誰知片刻後,裡頭傳出一道清朗的男聲:“進來。”
燕宗主率眾進懸圃,隻見大門敞開,屋內上首坐著一名勾手抵著下頜的男子,外表看上去還不到三十,生得俊美,眉宇中帶著幾分傲氣,身著月白色法衣,氣息深不可測。
燕宗主嘴唇動了兩下卻沒說話,大家都覺得絕響境已經無情無欲,其實主要是他們那個境界,已經很少有能撩動心意的事了。但凡事總有特例,比如談微師叔,要不是他境界仍然高深,單看那神情,恐怕要以為他修為倒退了。
“師叔閉關已久,本以為已留下絕響之聲,今朝出關,弟子惶恐,不知師叔有何吩咐?”燕宗主跪下說道。
談微真人看她一眼,“你先前在金闕和人說什麼?”
燕宗主之前召見碬磨院的執事,就是在闕樓上,到了談微師叔這個境界,宗門內的事自然一念之間了然於心,她隻是不懂為何發問,愣了一下,才說道:“碬磨院執事來報,新入門的弟子因瑉糜珠饀樓飲食味美,修為遲遲未有精進。不過弟子以為,此事恰好用來磨礪弟子,若能入攖寧之境,也是好事一件。”
其餘人雖然心裡好奇瑉糜珠饀樓的食物能迷住那些新弟子,但因在談微真人麵前,半個字也不敢多說。
談微真人道:“哼,我看是這廚子包藏禍心,你把人叫來,我要教訓一頓。”
燕宗主:“……”
眾人:“……”
瘋了,十二代的老祖出關,就為了罵廚子麼?而且說好的絕響境無情無欲,淡然到話說一句少一句呢?
他們拚命思索裡頭有什麼玄之又玄的含義。
談微真人又掃了眾人一眼,看得他們心頭一凜,宛如被萬年積雪衝刷過。
這個屋子裡全是羽陵宗的大人物,可談微真人有吩咐,下首一名男修立刻站了起來,“師叔祖,宗主,弟子往瑉糜珠饀樓走一趟吧。”
燕宗主看了師叔臉色,說道:“好,雲夢速去速回罷。”
……
懸圃內眾人莫名至極時,絕響境老祖宗出關的消息也頃刻間傳遍了羽陵宗,引得上下震驚,一時間所有人都在討論緣由。
這時崔棲潮正在後廚寫食譜,瑉糜珠饀樓也有一些食譜,比起崔棲潮在大學食堂的,要雅致得多,但味道確實不怎樣。他來了後逐一改良,讓其兩全其美。
正是這時候,柳管事忽然跌跌撞撞地撲進來,“崔、崔棲潮,你快來,雲夢真人在外頭找你!”
崔棲潮立刻跟著他往外走,“雲夢真人,就是那個芥子洞天特彆大的雲夢真人?”
柳管事也知道絕響老祖出關了,可哪裡料得到雲夢真人來和老祖有關,他還在想到底出了什麼事,平時崔棲潮就對雲夢真人特彆感興趣的樣子,難道背著大家做了什麼?不對啊,雲夢真人分明是問,碬磨院那些飯食是誰做的。
可惜也容不得柳管事想那麼多了,崔棲潮一出去,就看到一名男修持劍而立,腰間懸著一隻小巧的玉壺,必然就是雲夢真人,那玉壺就是他煉為芥子洞天的法器。
說起來,崔棲潮一開始向柳管事打聽雲夢真人,還以為這是個女修,因為名字有些女氣。
還是柳管事告訴崔棲潮,雲夢真人還是凡者時,住在雲夢澤旁,後來羽陵宗修行,因思鄉之情,索性自號雲夢。而到如今,因為日久天長,泥沙沉積,大澤乾涸,雲夢澤早已成為一片平原。
“你就是崔棲潮?隨我來吧。”雲夢真人對崔棲潮一笑,拉著他的手臂,拋出飛劍,踏劍返回懸圃。
禦劍飛行,轉瞬即到,懸圃外一段距離,雲夢真人即停下來,以免顯得不敬。他想想這孩子不過是剛入門的雜役,待會兒恐怕要嚇到,低聲安撫道:“等會兒進去跪老祖,隻認錯即可。”
其餘他也不便多言了,料想宗主定會為其開脫。一個廚子做飯做得好吃,能包藏什麼禍心,即便導致碬磨院弟子境界停止,也不可能有意為之。其本人更是一丁點修為也沒有。
崔棲潮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茫然地點了點頭,難道他做飯時沒仔細,裡頭遺漏了臟東西?不可能啊,他很食品衛生的。
不過眼下機會難得,居然能見到雲夢真人,崔棲潮趕緊問道:“真人,聽聞你的芥子洞天大逾一國,那裡頭可有日月光照,種了糧食作物能像在外頭一樣生長麼?還是要像得意田那樣施法?”
雲夢真人好笑,不知者無畏,小雜役到了這時候還有心情多問,他輕笑一聲,竟有些喜歡這份天真,說道:“大逾一國怕是旁人誇大了,我出身雲夢澤畔,十分思念家鄉,便用此壺裝了半個雲夢澤帶在身邊,已是滿滿當當。不過此中藏雲夢囊山湖,草木豐茂,自有靈氣充裕,何須日月光照。”
言語間,已經到了懸圃之前,雲夢真人示意崔棲潮噤聲,領著他進門。
雲夢真人剛一進門,還未開口,便聽老祖說道:“雲夢出去。”
雲夢真人:“……”
他茫然地看向宗主,可宗主也是一般茫然,然而師叔祖有令,他也隻好安撫地看了崔棲潮一眼,然後出去了。
崔棲潮也不知道這裡都是些什麼人,雖然他們收斂了氣息,但光看樣貌氣質也知道不凡,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上座那個男修一直盯著他,普通人可能早就發毛了,他還能保持鎮定。
燕宗主一看,這瑉糜珠饀樓的雜役竟然還有幾分淡然自若的派頭,她剛想張口,讓小雜役給老祖磕頭行禮,談微真人已開口了。
談微真人:“坐下!”
眾人:“???”
什麼情況,不是叫來興師問罪的麼,他們來了還先磕個頭,為什麼小雜役直接就坐下了。
崔棲潮見他是看著自己說,而且看起來是做主的,就找了把椅子坐下。
剛一坐下,談微真人又麵無表情地道:“起來!”
崔棲潮慢慢站了起來,疑惑地看著他。
談微真人高高在上地俯視崔棲潮,看樣子好像有點開心,“坐下!”
崔棲潮:“……”
他無語地重新坐下。
下一刻,談微真人果然又道:“起來!”
眾人:“………………”
……這什麼跟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