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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沈寅初一共賣出去了三套工具。

九十年代是個充滿著機遇的年代, 相應地, 敢冒險想創業的人也很多。東北地區的思想相對保守,但是現在眼看著連鋼鐵廠都開不出工資, 出來找門路的人越來越多了。

中午, 沈寅初跟二柱子一人吃了仨雞蛋堡,又去附近小店要了兩杯白開水喝下去。倆人重新收拾一下準備開始繼續宣傳,卻發現, 上午第一個買了雞蛋堡試吃的大哥還在那看著。

而且,這大哥眼睛直勾勾的,臉上一臉鬱悶。

“這位大哥, ”沈寅初被看得受不了,過去跟他搭話, “你已經在這瞅了一上午了, 是上午吃得不太得勁?”

劉宏宇搖了搖頭:“沒有,好吃!雖然就吃了一個,但是俺兜裡沒錢了, 有錢的話肯定還要再買兩個。”

他心裡頭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 不光好吃,看著還新鮮、稀罕。有蛋有肉有滋味兒,要是能夠在小學門口擺個攤,小孩兒肯定都饞瘋了。

他廠子都連續四個月隻發基本工資了,要是兜裡有錢,能買這麼一套工具, 他不怕丟麵子,肯定天天去擺攤。最多最多半個月,本錢也就回來了。

這東西利潤高,成本又小,又不會積庫存……

“這東西好啊,”劉宏宇歎了口氣,“你們公司在這兒,真就……隻限量賣十套?這回賣完,下回還賣不賣?”

這會兒又圍上了不少人,沈寅初哪能放過這白來的托兒?

“是,就限量賣十套,”他收斂了點東北腔,“也是為了加盟商的利益著想,鋼城這麼大的地方,賣再多就容易加盟商互相競爭了。”

圍觀的人聽著都覺得新鮮,這年頭賣東西使勁兒賣的多,限量的倒是沒多少。尤其是這什麼“加盟”,聽著真新鮮。

沈寅初又調了麵糊,刷了油,往七孔鍋裡頭倒了麵糊搖勻,待麵糊稍稍凝固又打了雞蛋放了肉餡。不多會兒功夫,雞蛋和肉餡的香氣就慢慢地竄出來,在正月裡頭的冷空氣裡往起勾人的饞蟲。

很快就有人過來要求試吃了!

大嬸兒是個省細人,明顯是上午聽人說了,這才趕過來的。不光是買了兩個不同鍋的試吃,還征求沈寅初同意,親自上手操作了幾下。甚至,還嘗了嘗生麵糊糊。

“大嬸兒,你彆吃壞肚子!這可是生的!”

二柱子看這大嬸兒奇奇怪怪的,有點擔心,過來眼不錯地看著她。

“這孩子,怕俺不買咋的?我跟你說,挑貨才是買貨人!我不嘗嘗你這麵糊裡頭加沒加啥玩意,我咋知道這樣品和我買回去之後做著一不一樣?”

沈寅初高看了這大嬸兒一眼,這是個明白人!就算是不買他的機器,估計早晚也能自己做成一份生意。

“沒事兒,您嘗!大姨,你是個明白人兒!試試你就懂了,這買回去絕對吃不了虧上不了當!”

大嬸兒認真嘗了嘗那麵糊,連豬肉餡都挑出一點兒來看看聞聞,又自己拿著水果刀操作了幾下,這才拍板。

“行了,給俺拿兩套!”

這也是最後的兩隻鍋子了,沈寅初數了數大嬸兒拿來的一把子零錢,一個子兒不少。

“好嘞,錢貨兩訖,”沈寅初利索地給大嬸兒把工具裝好了,又把寫好的用料配方和技術資料給她,“您看好了,這東西其實好上手,這是麵糊和醬料配方。三天之內,如果有問題,還可以到那邊二道口的橋頭旅店找我。”

“好嘞!”

沈寅初趕緊刷鍋,一天之內把帶來的十套鍋賣出去了九套,這就沒白來,整整一千八百塊錢。

而且,他在這邊做邊擺攤的時候,來買雞蛋堡的也不全都是試吃,饞嘴的小孩兒大人哪都有,去了麵粉雞蛋肉餡的成本,連液化氣和燃氣灶的成本都抵上了。

最後這一口鍋,隻能看剛剛周圍猶豫心動的人有沒有回來買的了,賣這種東西,有沒有樣品的情況可差不少。

隻不過,他這刷鍋收拾東西的行為,看在劉宏宇的眼裡頭,可就不是這個意思了。

“大兄弟!大兄弟,”他怕沈寅初這就走人,索性過去一把按住液化氣罐,“你先彆著急走,咱能商量商量不?你這樣品鍋……還賣不賣?或者,你能不能賒給俺?”

“賒肯定是不行的,”沈寅初一口回絕了他,“我賣完就走人了,就算是你給錢,我怎麼信得過你?要是一個地方的倒是行,大哥,您彆為難我。”

“小兄弟,”旁邊走過來一個老頭,大棉襖裡頭能看見是整齊的中山裝,隻是袖口都磨得發白起毛了,“你能不能打個商量,我們這個工人是個好同誌,當初在生產線上立過功的!保護過國家財產安全的!做了一輩子煉鋼工人,你看看——”

他不由分說抓起劉宏宇的胳膊,給沈寅初看看:“這是乾了一輩子的老工人!當年全國冶金係統技能大賽得過獎的!那紅通通的鋼水,看一眼就知道多少度!”

“是我這個糟老頭子對不住廠裡頭的職工們啊!好好的廠子,現在關停並轉……隻能開個百分之三十的工資……”

沈寅初看著花白頭發的老廠長,抓著劉宏宇一條傷疤累累的粗黑胳膊,心下惻然。

然而,中國這個龐然大物緩慢而且笨拙地轉身的步伐,這才僅僅是第一步而已。真正的下崗大潮在四年後,現在還遠遠不到開始。

後世回顧這段曆史的時候,可以輕描淡寫地說一句,那是改革的陣痛。可是陣痛落在具體的人身上,那是所有人的錐心之痛啊!

共和國的長子背駝了,乾不動活計了,成為了國家的負擔。可這黑土地上千千萬萬誠懇勤勞工作的人們,又做錯了什麼呢?

“老廠長,您彆這樣,您已經儘力了!俺們都看在眼裡頭,天天去找政府,天天去豁出老臉陪酒想拉點生產單子,”劉宏宇一看就是不善言辭的工人,囁嚅著雙唇不知道說什麼,“老廠長,沒事兒!俺有的是力氣,大不了去蹬三輪去!”

他說這話,也隻是硬撐,九三年開始的物價飛漲早已經波及到了這裡,連倒騎驢都漲到快四百塊錢了。

“好了,好了,”沈寅初歎了口氣,“這位大哥,彆說這些了。你就是讓我賒給你,你也得告訴我你姓啥叫啥住在哪兒,是不是?”

聽他這話,劉宏宇一下子大喜過望,“大兄弟!俺叫劉宏宇,紅星煉鋼廠的,俺家就在前頭那趟街,你去俺家坐一坐!等俺一掙夠這二百塊錢,立馬就還給你!”

沈寅初擺了擺手:“那就不必了,我等下記一下你身份證上的信息和地址。也不說賒給你,現在是二月份,三月份開始,你一個月給我彙五十塊錢,四個月還清,可以吧?”

“我不要你利息,但是我希望你賣就好好賣,勤快吆喝、不要偷工減料,注意安全。這東西小孩兒愛吃,以後天熱的時候肉餡放不住,最好在家裡翻炒一下再帶出來,最多幾個小時,絕對不能過夜,你能做到麼?”

“大兄弟,你放心!”劉宏宇隻差賭咒發誓,“俺絕對不砸了你們公司的招牌!”

旁邊老廠長也開口:“小夥子,謝謝你!你彆怕,我給你擔保,我叫黃海洋,你把我身份證號地址也抄下來,要是他不還給你錢,你來找我!我給你!你們公司老板要是有什麼話說的,給我打電話,我來說!”

沈寅初心道,回去之後如果發展得順利,真得搞個公司招牌了。他把劉宏宇的身份證號、性命住址都抄寫了下來,又把自己的彙款地址給了對方。

“好,這是技術資料和配方,我剩下的這點醬料你也拿回去,夠你明天用一天的,”沈寅初還得在這待幾天,索性也搞了個似模似樣的售後服務,“接下來我還會在前頭二道口那邊的橋頭旅店住三天,有什麼不對,就來找我。這個是我的呼機號碼,你也記一下?”

“……幺零零零三七……”

沈寅初又留了老廠長的電話,一行人這才分彆。

二柱子早就興奮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沈寅初吆喝了一天累得癱在沙發上,手裡握著親妹子給遞到手上的茶杯,他還能在屋裡頭來來回回轉圈圈。

“二柱子,你可消停一會兒吧,今天是不是活乾少了把你閒著了?你要是閒著,明天去把液化氣罐扛回去!”

“知道了哥!我明天就給送回去!”

說完這句,二柱子也更興奮了:“哥,咱這一天賣了一千多塊錢!我感覺,要是多賣點兒還能賣出去!還有盛城呢,還有廣原,還能去蒙省呢!”

“行了行了,你可叫我歇歇吧,”不過,這次因為妹子的事兒,沈寅初不打算長待,剩下的十五套還真準備去盛城賣,“去盛城,我就不跟著去了,你自己去賣個十五套,能做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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