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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十年代初期的國企,幾乎已經失去了一開始那股鋒銳勁, 取而代之的是人浮於事、派係林立。

還在鋼二廠的時候, 張明磊也算得上是中層乾部儲備, 可是一旦來到了上岡市, 他立刻就變成了被排擠的對象。

礦裡頭自己發展得好好的, 誰願意莫名其妙幫著鋼城養人?

小平礦前段時間剛送走了一批想回原籍的乾部和工人, 這群調過來的新人立刻就著落在了小平礦頭上。礦長表麵上笑嗬嗬地保證接收, 一轉眼就吩咐下頭。

“新同誌來了也要有個適應階段嘛,不要一開始就給壓太大太重的擔子, 先去服務公司、機械廠這些地方適應一下我們礦裡頭的節奏。等到以後熟悉了,才能挑起擔子啊。”

“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貴賤,我相信新同誌們也是能夠理解領導的苦心地。”

都“苦心”了, 哪有人敢不理解?一個個苦哈哈地去了各種後勤部門坐冷板凳。

好在就算是坐冷板凳,礦裡頭確實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是後勤部門,好歹工資獎金都是齊全的,比起鋼城的基本工資來,日子倒不算難過。

張明磊就這麼被分到了小平礦附屬機械廠, 在倉庫做個後勤主任。

說是主任,又是管倉庫生產資料分配的, 聽起來好像是個肥缺,其實卻不是。他一個外來戶,本地工人誰服氣他?

一般來說要先讓他批準才能提的東西,到了張明磊來了之後,都變成自己先去領材料了。等到材料領到手, 到時候再過來找他補簽個單子,這就算完事。

張明磊要是那剛正不阿的人也就罷了,他真的抓起生產安全管理條例來,可能還有人怕他。可是這人又慫又蠢,看著廠子裡頭工人都這樣,索性每天遲到早退,單據往桌子上一放。

但是機械廠還真有人就是按照生產安全條例來的,蘇淼來了三次都看不見這人在,需要的零件領取不到,一怒之下直接找了車間主任。

“我說小張啊,”車間主任正愁找不到機會敲打新來的呢,當下就找到張明磊發作一通,“我知道你是鋼城來的同誌,跟咱們礦區的作風有些不一致也是正常的。可是不管是哪裡的廠子,遲到早退這都不應該吧?”

車間主任頭都不抬,眼睛在麵前的一遝文件上掃來掃去,張明磊就低著頭站在他辦公桌前:“不能因為隻做一個後勤主任就發脾氣嘛,咱是黨的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哪怕隻是企業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那也得堅守自己的崗位……”

張明磊聽了足足半個小時套話,最後還叫車間主任扣了獎金,這才灰溜溜地從辦公室裡出來。

他才出來,就碰見蘇淼的師傅了。這老小子倒是跟張明磊臭味相投,隻不過兩人都沒什麼能耐,也隻能在後麵暗搓搓地吐槽幾句。

“你也真是倒黴,叫我那徒弟給碰上了……”蘇淼師傅搖搖頭,不反思自己活計做得還不如徒弟,反而嘴裡嘖嘖出聲,“彆看我是他師傅,現在活兒不還是被他挑三揀四的?人家是礦長眼睛裡頭的人兒!叫上麵點名要提拔的!”

這倆人真是魚找魚蝦找蝦、烏龜找王八,張明磊也不提自己是遲到早退被人撞到了,反而跟著這老小子一起吐槽蘇淼。

“唉,誰讓我倒黴撞上了呢,總有這種溜須拍馬好打小報告的……”

不過倆人也隻能背後吐槽幾句,實際上什麼也做不了。蘇淼最近不但被提了班組長,還完成了一項小技術革新。自己又行得正做得端,哪在乎這兩隻蒼蠅嗡嗡嗡?

“行了,咱哥倆晚上喝點兒?”蘇淼師父提了一嘴,“俺們家那個老小區門口開了個沈記炸雞,雞架兩塊錢一個,下酒那可絕了!連骨頭都是酥的,比油炸花生米可強多了!”

倆人結伴下班,看見蘇淼還在那吭哧吭哧加班,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也不知道乾那麼努力給誰乾的……”

張明磊一個人在這頭,自然是隻能住員工宿舍。他沒交下什麼朋友,隻能跟著蘇淼師父去買雞架,這店生意興旺,排隊的人不少。

現在正是加班時間,有來買雞架下酒的,有買個雞排給孩子解解饞的。隊伍一直排得轉了個彎,怕不是有三十來人。

倆人排著隊,蘇淼師父嘖嘖出聲:“你瞅瞅,現在連個擺小攤的都能開店了!開這店的那個,原來是咱們礦上的技術員,辭職不乾了做生意可沒少掙。你看這店,一個月租金咋的不得三四百?還能雇得起兩個人……”

“咱們這老老實實做技術的工人,哪有啥活路?”

旁邊排隊的人聽著他講怪話,都嫌棄地讓開一截。這人穿著礦上機械廠的工服,一看就好多天沒洗過,剛下班就來喝大酒,哪裡像是“老老實實做技術的工人”了?

張明磊卻難得地沒有附和這個自己剛認識的狐朋狗友,他有點愣神。

這是……洋洋哥哥開的店?那小子這麼有錢?

不對!

他心裡頭突然充滿了怒火。

一個從礦上離職的工人哪來那麼多本錢?老沈家家底啥樣他還不知道?住那麼個小土房,有什麼錢出來租店鋪開小店?還不是拿著當初洋洋離婚的那六千塊錢?

他非得去找沈洋說道說道不可!離婚了拿著他們家錢去補貼娘家哥哥?還不如跟著他繼續過呢,這錢給了哥哥那可就是彆人家的了!

到時候就算是要不回來現錢也沒事,這小店看起來挺興旺的,到時候叫沈洋自己打理,倆人在上岡市再生個孩子。

不得不說,張明磊雖然長得不美,但是想得是真的美。

炸雞店這會兒人多,倆人排了好一會兒還沒排到,突然被個老太太擠開:“嘿,不好意思哈,借過一下。大家躲開著點,我手裡頭這鍋可燙,彆燙著!”

正是來炸雞店送飯的老蘇太太。

一開始沈寅初和老蘇太太商定的是一天送一頓午飯,可是眼看著炸雞店生意越來越好、晚上開得越來越晚,乾脆晚上又加了一頓。

一個月三百塊錢拿著,就供兩個大小夥子兩頓飯。老蘇太太嘴上不說,心裡頭感激沈寅初,頓頓給倆大小夥子好菜好飯地伺候著。

“來來來,你倆歇會兒!二柱子,快去吃飯!”

老蘇太太賊稀罕二柱子這小夥子:“二柱子不是說想吃炒飯嗎?給你整的揚州炒飯,還有手撕包菜和雞大腿!二奎也去,我幫你賣!”

旁邊排隊的打趣老太太:“這老太太,天天給送飯,還整這麼香,真是給姑爺子出力啊。這也不是你們家店,你這麼貼補乾啥?”

這話老蘇太太不愛聽了:“啥叫貼補?我姑爺子按月給我錢,那是貼補咱家!哪禮拜不往咱家拎肉拎魚?連我兒子工作都是姑爺子給提的!”

附近鄰居明白事兒,現在誰家不羨慕老蘇家的大姑爺?一個月給三百塊錢,做兩頓飯,又得了實惠又聽起來好聽。

“這要是叫貼補姑爺,那我也樂意貼補,誰不羨慕老蘇家那姑爺?就是可惜俺家沒閨女!”

聽著這話,老蘇太太才舒服了,回到家的時候還跟老蘇頭念叨:“你說姑爺一個月給三百,其實哪用那麼多?要不我少拿點吧?”

老蘇頭在這事兒上敞亮,沈寅初給錢給東西他拿著,但是真有事兒他也直接喊徒弟就去幫忙。

“整那麼外道乾啥?你覺得姑爺錢給多了,你整點好的給送過去,或者給外孫女買件衣服不就得了?”老蘇頭趴床上聽《楊家將》聽得正爽,“你多關心關心你大兒子,我瞅這小子最近像有啥事兒,天天回來那晚,笑得跟二傻子似的。”

“不是你兒子啊?還像二傻子,我看你像大傻子。”

老蘇太太最近一門心思做飯送飯,倒是忽略了這個兒子。

蘇蓮也轉悠出來了,捧著她姐夫給家裡頭送的一盆子蝦片哢哢嚼:“媽,你不知道吧?你大兒子前兩天叫小偉給帶了個絲巾,我偷摸戴一會兒那給他緊張的……今天我還尋思找出來叫萌萌看看,結果找不著了。我看我哥啊,肯定是處對象了!也不知道誰能看上他……”

“去去去,你們爺倆一天天就能埋汰你哥,你哥咋了?不就是老實點不愛說話嗎?”

老蘇太太坐不住了,仔細觀察了兩天蘇淼,也發現不對勁了。可這小子嘴風太嚴實了,老太太連敲帶打好幾次都沒整明白到底是誰家閨女,老蘇太太一來氣,索性端了一盆自己做的卷煎,去店裡頭找她大閨女去了。

現在沈寅初家裡頭人多,孩子有人看,每逢周末蘇鯉也會去店裡頭幫幫忙。

“媽,你咋來了?”

今天沈寅初去望山屯那頭研究涼皮製法,店裡一水兒的娘子軍,蘇鯉和大丫、小丫都在忙活。

“我來送點好吃的!自個兒做的卷煎,大丫小丫都嘗嘗!”

老蘇太太找了個地方把盆放那,她心細,特地切了一根準備給大夥兒分分。可是才一低頭,就看見椅子背上頭的衣服下麵,一條絲巾仔仔細細疊好了。花色跟她閨女描述得一模一樣。

老蘇太太手上沒停下,心裡頭一下子就明白了。

怪不到蘇淼這小子一點口風都不透!

小丫雖然眼瞅著要十八了,可是還是個孩子。大丫年紀倒是隻比蘇淼小一歲,最近看見她都又客氣又不好意思地,一準兒沒錯了!

“來,都嘗嘗!”

在小店裡頭她強壓著沒表露出來,送完卷煎就風風火火回家把老蘇頭叫醒了。

“啥事兒啊,你今天咋回事,我聽會兒評書也不讓我聽,我睡會兒也不行。今天剛跟老劉頭喝了兩盅……”

“蘇淼跟大丫處上了!”

老蘇太太劈頭就一句:“你說這可咋整!中間還夾著老大跟大姑爺,蘇淼那小子跟毛驢子似的……”

她坐都坐不住了,又站起來:“不行,我得去蘇淼他們廠子找他去!”

“你乾啥!”老蘇頭趕緊把老蘇太太拽住坐下,“有啥事兒不能孩子下班了再說?先頭你不著急,咋這會兒風風火火的。再說,大丫那孩子咋了,你不還什麼三八紅旗手、什麼婦女能頂半邊天嗎?說我老封建,這會兒嫌棄人家離過婚?”

“我不是……”老蘇太太唉聲歎氣,“大丫那孩子能乾活我知道,可是,可是咱兒子不都沒結過婚麼?再說了,這小舅子對小姑子的,說出去多難聽啊?”

“還能比人家天天說你大兒子要打光棍難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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