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羈絆(1 / 2)

沢田綱吉實在是太歡樂了。

這場試煉的開始雖然是一頭霧水地便陷入了坎坷的困境,但是到現在豁然開朗的局麵一步一步走來都還算是意料之外的一路順利。祈嗣終於安然無恙地從石窟中脫困了,沢田綱吉失明的雙眼也不知為何治愈了,而且更重要的是——祈嗣大哥應允了和他一起去遠行的提議了。

能夠和祈嗣大哥遠行,這絕對比成功通過試煉更令沢田綱吉高興了!

甚至,迷之自信的沢田綱吉覺得,既然他都能奇跡般地成功邀請到了祈嗣大哥和他一起遠行,那麼真的以後無論是什麼坎坷都能安然度過了。身為小弟的沢田綱吉也覺得自己已經成功克服了對自己的雲之守護者的恐懼感,可以做到以平和的心態和男人和平相處了。

這可真的是一個相當大的成就了。

真是好期待啊……

沢田綱吉愉悅的內心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無數好奇與對未來的熱切期待。

雖然要去遠行,但沢田綱吉也並非是說走就走,畢竟他也算是村落中的一份子,總得回到村莊中和村民們告彆。但是向來獨來獨往的祈嗣自然不會跟隨著沢田綱吉,宿到人多嘈雜的村莊中去。於是,沢田綱吉和祈嗣約定了三日之後他們還是在崩塌的洞窟處相見。

沢田綱吉想,這三日裡祈嗣大哥應該也有想去的地方,或者需要準備的行李吧。

再次回到了村莊的沢田綱吉,自然受到了與曾經截然不同的待遇。沢田綱吉知道,這種不同不僅僅是因為在村民們的眼中是他消滅了石鬼,更是因為翼族的身份。事實上,也是直到此時沢田綱吉才真正體會到,翼族的身份到底是有多麼的尊貴,村民們對他的態度充滿了敬畏。

沢田綱吉也深深地明白,對於這個村莊裡的村民而言,他始終都並非家人的存在。

他現在隻不過是從卑微的客人,變為尊貴的客人罷了。

不過,沢田綱吉對此並沒有感到失落,畢竟他對這個陌生的村莊也毫無歸屬感。

唯一讓沢田綱吉感到與村莊有所聯係的,便是古裡的存在。沢田綱吉終於又見到了這位好朋友,如他所料自他被送給鬼之後,古裡也一直被關在房子裡不準外出。古裡的心中一直愧疚難安,在見到阿綱安然回到村莊之後,緊緊抱住他喜極而泣。

沢田綱吉也終於見到了古裡的相貌,是一個看起來便很靦腆溫柔的少年,少年的發色是棕紅色的如同燒得最烈的赤色火焰一般,襯得那雙乾淨的眼眸更加的明豔溫暖。

在知道了沢田綱吉的真實身份之後,古裡很意外,但是對少年的態度也並未有什麼改變。古裡也從爺爺的藏書裡找到了關於妖族的書籍,兩個少年對妖族和東辰之地此時才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

沢田綱吉直到此時才終於明白了,黑麒一族與翼族之間的淵源。

祈嗣大哥的口中聲稱自己是黑麒的異端,難道就是為了擺脫……被翼族束縛的命運嗎?

可是——

沢田綱吉現在回憶起來,也知道祈嗣大哥之所以能夠痊愈是因為他們之間定下了藏書中提到的主臣契約。雖然祈嗣大哥通過契約得到了治愈甚至更強大的力量,但是與此同時,主臣契約也代表了黑麒必須一生服從與他簽下契約的翼族的命令,甚至黑麒的生死都可以被掌控。

這完全是不平等條約啊……

雖然藏書上也說黑麒一族是極度忠誠的妖族,世世代代對翼族獻上至高無上的衷心。

但是,這絕對不可能是祈嗣大哥吧。

沢田綱吉的心情突然很複雜,他想到了反抗命運的祈嗣大哥,兜兜轉轉如此數年,最終還是遇到了他這隻鳥兒,並與他簽下了厭惡的契約。即便是祈嗣大哥,也會覺得命運難測吧。

不過,既然祈嗣大哥從沒提到過關於契約的事情,應該也是不想他知曉吧。沢田綱吉覺得自己還是要繼續裝作不知道的好,不管怎麼樣,安心地當祈嗣大哥的小弟就可以了。

“你們會回到東辰之地嗎?”古裡眨著眼好奇地問道。

對於古裡這個好友,沢田綱吉非常信賴這個少年,也將自己和祈嗣大哥的事情大致告知了古裡。古裡也是村莊裡唯一知道沢田綱吉是翼族皇室的人,對此,古裡反而展露出了「我早就知道阿綱你未來一定光明遠大」的激動振奮感。不過,沢田綱吉還是再三解釋,雖然他是翼族皇室,但是東辰之地的王肯定是拐不到他的頭上的。

“應該是不會的。”沢田綱吉搖了搖頭。

雖然沢田綱吉對東辰之地充滿了好奇,但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太過特殊,若是在東辰之地暴露的話恐怕會引來不少的麻煩。但即便去往其他的地方,自己臉上的印記也要以免萬一地遮掩一下。

“真好啊。”古裡向往的眼神望向了遙遠的地方,“我也想知道外麵的世界是怎樣的。”

“那……你要和我一起走嗎?”沢田綱吉出聲問道。

古裡的雙眸霎然一亮,然後又緩緩黯淡下來。

“阿綱,我很高興你邀請我,我也真的很想和你們一起遠行,但是我的母親——”古裡笑著搖了搖頭,“我的母親身體不是很好,雖然我知道村民們都很照顧我的母親,我的母親也會支持我。但是,讓我隻是為了自己,就這樣拋下母親的話……”

古裡雖然心中深知,錯過這次機會,他的心裡會很遺憾。但是,無論是遠行的機會,還是與阿綱重逢的機會,日後一定是會有的。因此,與他身體欠佳的母親相伴的日子,更為重要。

沢田綱吉沉默地點了點頭,他非常理解古裡心中所想。

“那,我們以後再會吧。”沢田綱吉眉眼彎彎地笑道,他的心中有種特殊的直覺,讓他莫名地相信著他與眼前的赤發少年在未來一定還會有更深的羈絆,“到時候再一起遠行吧。”

三天很快就度過了,村民們知道沢田綱吉要出村了,所以紛紛送來了無數旅行需要的物品,沢田綱吉再三拒絕了村民們的好意,隻帶了一個方便攜帶的包裹。等到告彆的時候,沢田綱吉又鄭重拒絕了村民們的相送,但是古裡還是很堅持要將少年送到與祈嗣大哥約定的地方。

對於古裡的堅持,沢田綱吉倒是難以推拒。

“不用一直送我到洞窟了吧。”沢田綱吉還是想勸少年回去,“放心吧,我認識路的。畢竟路程也不近,你要是將我送到洞窟再回去,入夜林子裡都黑了,我也會感到不安心的。”

古裡終於不舍地點了點頭。

“那就再見了,阿綱。”古裡笑著說道。

沢田綱吉笑著點了點頭,如同暖陽般的眼眸中是對遠方無儘的期待。

“我很期待啊。”古裡定定注視著褐發少年,用一種感慨的語氣笑著說道,“身為翼族的你,在離開這個村莊之後,到底會飛到多遠的地方呢?”

沢田綱吉一怔,覺得赤發少年說的這句話聽起來有幾分怪異。然而下一秒,古裡便笑得眉眼彎彎地伸出雙手抱住了他,沢田綱吉自然並未拒絕這個臨彆的擁抱。

褐發少年的耳邊聽到了古裡語調有幾分奇怪的話——

“那隻黑麒,很喜歡你這隻鳥兒啊。”

沢田綱吉還來不及去思考古裡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突然感覺到了一種極度危險的警告,然而此時已經晚了。沢田綱吉感覺到了胸口穿刺的劇痛,鋒利尖銳的匕首此時此刻已經後背穿透了他的胸腔,那個伸手抱住他的最好的朋友成為了用匕首殺死他的人。

下一秒,匕首被毫不留情地狠力拔出。

褐發少年背後刺目的鮮血瞬間噴濺,劇烈的疼痛讓少年感受到了窒息的暈眩。

“你……”沢田綱吉不得不承受著如此絕望的痛楚,他甚至能感受到他身體裡的血液不斷地從穿透的傷口,染紅了他的衣衫。少年的雙眼中是不可置信,不知道為什麼古裡會想要——殺了他,直到沢田綱吉定睛看到了眼前赤發少年變得漆黑的雙眼,以及臉上泛出的石片。

——石鬼。

“沒想到吧?”赤發少年的臉上是猙獰的笑容,陰冷至極的快意從雙眸深處泛濫,他的臉逼近沢田綱吉用一種陰森而又仇恨的語調緩聲說道,“你以為你們贏了嗎?”

被黑麒囚禁於洞窟深處如此多年的石鬼,內心積攢了對黑麒的如同深淵般不可見底的憎恨。

鬼,想要的不是戰勝黑麒,而是徹底擊潰這個男人的驕傲。

然而這個男人,無論經受何等的折磨,都是如此的無懈可擊,毫無破綻。

鬼無比憤怒而又無力地意識到——這隻黑麒,是不可擊敗的。

直到那個夜晚,鬼窺探到了柴火熄滅之後,黑麒為凍得即將轉醒的少年施了一個禦寒的靈咒。

深處深淵的鬼陰森地笑了。

他終於找到了。

黑麒的弱點。

“誰又能想得到,翼族的皇室,竟然如此輕而易舉地喪命於鬼的手中?”赤發少年青澀的臉上覆蓋的灰黑石片越來越多,露出了猙獰到可怖的笑容,漆黑的眼眸幽幽地注視著沢田綱吉。

鬼憎恨著封印了他的黑麒,更憎恨著覆滅鬼族之國的翼族。

於是,擅長玩弄人心的鬼終於等到了最好的機會。

“你們所以為的勝利,隻不過是我的計劃而已。”赤發少年伸出染血的手指,放在口中舔了舔,眼眸中是貪婪的快意,“在玩弄人心上,你們誰比得上我呢?殺死你這隻鳥兒,那隻黑麒的高傲也就徹底被我擊垮了。無主的黑麒,將一輩子身披罪惡地流放。”

沢田綱吉說不清楚此時內心的情緒——悲憤、痛苦、無奈、仇恨……沢田綱吉的眼眸死死盯著眼前笑著的赤發少年,進入了死氣狀態之後他才看到古裡的身軀被鬼的氣息縈繞了。

若是,我早點發現的話……

沢田綱吉忍著劇痛拚儘力氣伸手拽住了少年,伸手按住了少年的額頭。

褐發少年的火炎果然是鬼最懼怕之物,寄宿在少年身體的鬼的靈魂之力在火炎的攻勢下瞬間就被淨化了。鬼在撕心裂肺地尖叫著,似乎他的靈魂正在火焰地獄中燃燒殆儘,然而鬼似乎並沒有掙紮的意思,痛叫的同時又摻雜著大仇得報的恐怖尖銳的瘋狂笑聲。

與此同時,沢田綱吉也看到了被鬼篡改的……古裡真正的記憶。

原來,他曾耳畔回響的聲音並非錯覺或者夢境,古裡曾經真的來找過他。

那個少年為了救他,在漆黑死寂的深夜裡藏了一柄匕首孤身一人從村莊裡偷偷跑了出來,來到了洞窟尋找他。然而那個時刻,無論是祈嗣還是沢田綱吉都陷入了沉睡。

鬼的影子,先一步找到了少年。

這就是他想要的祭品,讓他得以將靈魂之力寄宿的鮮活年輕的軀體。

然而,被封印的鬼擁有的力量到底是薄弱的,即便少年已經到了他的眼跟前,他也無法強行自己的靈魂之力寄宿到人的身上。除非,這個人可以毫無反抗地,屈服順從於他的力量。但即便是人族的恐懼,都會讓他們全身心反抗黑暗的侵蝕。

然而,洞悉人心的鬼隻說了一句話,便讓這個少年屈服了。

——「若你成為祭品,我便會放了那個被獻來的少年。」

於是,古裡未再抵抗,為了最珍視的朋友,心甘情願地成為了那個被犧牲的祭品。

太傻了。

實在是太傻了……

看到古裡的身體裡最後一縷黑暗的氣息都泯滅了,沢田綱吉終於脫力地倒了下去。

在古裡的記憶中,他正內心歡欣卻又心懷不舍地與阿綱告彆。但是當他再次睜開眼後,他的視野中卻是一片刺目的血紅,他最好的朋友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而他握著匕首的雙手沾滿了鮮血。

“啊,啊啊!”古裡的喉嚨瞬間卡住,長大了嘴卻因為極度的震驚與痛苦而無法發出任何聲音。直到過了一會兒之後,少年才全身拚命顫抖著發出了怪異嘶啞的叫聲。

是我,是我做的嗎?我到底,做了什麼!我……

古裡崩潰地扔掉了手中的匕首,那把為了救出少年的匕首,卻成為了殺死殺年的凶器。

“阿綱,阿綱……”古裡看上去快要瘋了一樣,他伸出手想要扶起呼吸微弱的少年,卻又根本就不敢碰,最終還是拚命找回理智地小心翼翼拉起了少年背上他,語無倫次地說道,“你堅持住,我,我帶你回村子裡,他,他們,有人,一定可以救你的,你堅持住。”

沢田綱吉隻覺得自己胸腔口的傷口還在不斷拉扯著引發撕裂全身神經的痛楚,然而這份痛楚也開始漸漸麻木了,他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身體的體溫隨著冰冷的指尖流瀉出去。

死亡,竟然距離他,是如此的逼近。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啊!為什麼啊!”

隱約沢田綱吉聽到了,背著他狂奔的古裡發出的撕心裂肺的喊聲。

是啊。

為什麼會這樣呢?

沢田綱吉抓緊最後一抹還未流逝的思緒想著,如若他在那個夜晚就意識到古裡有來找過他,如若他沒有低估古裡對他的珍視,如若他再細心一些洞悉到鬼的計劃,如若在村莊的時候他並沒有放鬆警惕地探查過,如若在擁抱的前一刻他能察覺到古裡的詭異……

也許,一切也並不會走到這個地步。

“祈嗣……”沢田綱吉從血腥的嗓子眼輕聲卡出一個名字。

“對啊,祈嗣,祈嗣大哥一定有辦法救你的。”滿臉淚水的赤發少年腳步頓了下,然後像是抓住了最後的稻草般立刻肯定地說道,轉身折返繼續迅疾地奔跑著,“阿綱,你一定要堅持住,祈嗣大哥這麼厲害,他肯定有辦法救你的。”

沢田綱吉沒再說話。

他感覺到他的視野就如同之前失明一般變得越來越灰暗,而身體的疼痛化為了冰冷的麻木,就連血液的流淌都變為了陰寒的冷意,死亡的深淵竟然距離他如此的逼近。

堅持不住了。

沢田綱吉終於清楚地知曉了當時賓洛的心情——

明明,終於走到了這一步。

距離嶄新的明天,距離想要的旅途,隻有僅僅的一步之遙。

明明,已經如此逼近了。

但是,卻在此刻功虧一簣。

到底,怎麼會甘心呢……

心中怎麼會不感到遺憾呢?

當時的內心存著多少的期待,現在的如今便有成倍的說不出口的痛苦與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