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戚妄淡淡地開口說了一句,也沒有解釋自己回去這麼長時間是做什麼的,而林清風和蕭清雨這師兄弟二人卻沒有多問什麼,跟著戚妄一起朝著山下走去。
從前他們師徒三人外出行走江湖的時候都是靠步行,因為有內力護體,也不覺得勞累,他們還沒有習慣師父已經成了個普通人的事實,師兄弟二人走了大半天後,才想起師父內力全失,此時隻是個普通人而已,可能並不適應這種高強度的運動量,回過神來的師兄弟二人立馬彎下腰來,表示自己可以背著戚妄往山下走。
看到他們這樣子,戚妄一人給了他們一個爆栗,沒好氣開口地說道:“為師隻是內力全失而已,武功底子還在,哪倒要用你們來背?還是你們覺得為師已經是個廢人,連走路這種小事兒都做不好了?嗯?”
“不不不,師父你誤會了,我們隻是擔心你……”
“師父,我們真沒有那個意思,你不要胡思亂想。”
戚妄掃了他們一眼,輕輕哼了一聲後,也沒有再說彆的,大步流星地朝著山下走去,那速度似乎比剛剛還要快上幾分。
林清風&蕭清雨:“……”
師父都成了普通人,居然還這麼要強,這讓他們說什麼是好?不過他們也不敢違逆戚妄的意思,眼瞅著戚妄已經走遠了,這師兄弟二人的也就沒有多想什麼,快步跟上了戚妄的步伐。
不過說起來他們師父真的內力全無了嗎?怎麼走起來的速度一點兒都不慢?他們兩個跟著他一起走還有些費力呢。
師徒三人的腳程很快,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便從山上下來了。
出了山後,戚妄看到的便是一片青色的麥田,此時剛剛入了夏,麥子還沒有成熟,青色的麥穗隨著風輕輕搖擺著,幾個穿著粗布衣服的村民正在田裡麵埋頭鋤草。
鐵牛埋頭乾了大半天活兒,隻覺得整個人都頭暈眼花,他曉得這是自己沒吃飯的緣故,肚裡麵沒食墊著,又乾了這麼長時間的活兒,哪裡能撐得住?頭暈眼花都是正常的。
不過這麼下去可不成,鐵牛揉了揉餓得生疼的胃部,接著將鋤頭放在一邊兒,解開了自己的褲腰帶,之後又用力地勒了勒,直到腰部傳來的疼痛感壓過了胃部的饑餓感後,他方才鬆了一口氣,係好了褲腰帶後,又重新拿起鋤頭繼續地賣力乾起活兒來。
莊稼地要好好侍弄,要不然莊稼長得就不好,收成怕是就要少上許多,今年年景不錯,一直都風調雨順的,地裡的莊稼長勢喜人,再加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就連稅收都比往年少了三成,對他們這些普通老百姓來說,這實在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兒。
不過即便如此,他們仍舊不敢放鬆下來,每天仍舊勤勤懇懇地下田乾活兒,精心侍弄著莊稼,想讓莊稼長得更好一些,以便能收獲更多的糧食。
畢竟朝廷的稅收雖然降低了,可是給名劍山莊的上供卻半點兒不能少,每年交的稅和上供給名劍山莊的糧食加起來便占了他們收成的八成,剩下的兩成也隻是勉勉強強不讓自己餓死罷了,這日子過得便也緊巴巴的。
今年稅可以少交些,那他們至少可以多留下兩成的糧食,有這些糧食,他們的吃食就能多一些,也許自己的小兒子就能熬到長大,不會像是他那兩個哥哥一樣,還沒有來得及長大,便生生地餓死了。
其他的人也學著鐵牛的樣子勒緊了褲腰帶,靠著疼痛來緩解胃部的饑餓感,弄好這一切後,他們就又埋頭乾起活兒來,明明累得手腳發軟,卻沒有一個人想著要回去吃飯的。
除了真餓得受不了的,這還是能省則省,他們少吃一口,家裡麵人也就能多吃一口,老爺們兒肉厚,餓上幾頓也不妨事兒的。
然而有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在勒緊褲腰帶的時候不經意地抬頭掃了一眼,當看到站在不遠處那三個人的時候,他的臉色猛地變了,那些人熟悉的衣衫如同噩夢降臨一般,年輕小夥子的腳一軟便跪倒在了地上,他慌亂地調整好了自己的姿態,匍匐著跪倒在地上,頭緊緊地貼在地麵上,模樣要多卑微便有多卑微。
其他幾個跟他在一處乾活兒的村民看到那年輕小夥子露出這熟悉的模樣後,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當即便扔了手中的出頭,紛紛跪了下去,這些村民們的額頭抵在泥土地上,根本不敢抬起來去看名劍山莊的那三個人。
名劍山莊的人來了,他們怎麼會來?這一次他們又會提什麼要求?今年夏收還沒到呢,不該是他們來找事兒的時候,這種時候他們過來是要做些什麼嗎?
鐵牛跪倒在地上,整個人的腦袋已經亂成一團漿糊,他的額頭抵在爛泥地上,腦子裡麵轉過各種各樣的念頭來。
鐵牛想起自己那個明明都已經九歲多了,可是因為營養不良看著隻有四五歲大的兒子,他年紀還小,卻很懂事兒,乾糧舍不得吃,全都留給了他這個當爹的,他自己餓得受不了,就去挖地裡麵的野草,去剝柔軟的樹皮吃,明明那些東西都難吃的要命,可是怕他的擔心,兒子卻說那些東西都可香可好吃了,跟肉的味道一樣。
鐵牛想起為了貼補家用,沒日沒夜繡花,害得自己眼睛都快瞎了的媳婦兒,他勸了她很多次,可是她怎麼都不肯聽。
她說:“多攢點錢,等到年景不好的時候,咱們也就有錢買糧食了,那咱們的娃娃們也不會在餓死了,咱們養了那麼多孩子,總要有一兩個能長起來了,要不然咱們家的根兒就斷了。”
鐵牛想起了為了省點兒糧食給他們吃,生生把自己餓死了的老娘,在彌留之際,她都不肯張口吃下米湯,直到死了嘴巴都死死地閉著。
鐵牛想起自己那個給住在他們家的女俠送洗澡水,卻被當成淫/賊直接砍掉腦袋的弟弟,他的弟弟都死在了那個所謂的女俠劍下,可是她仍舊不肯善罷甘休,把弟弟的屍體燒了,挫骨揚灰,連個渣渣都沒有剩下……
鐵牛想了很多很多東西,腦子裡麵的畫麵不停地交替著,所有的那些陰暗絕望的記憶都跟名劍山莊的人有關係。
每一次名劍山莊弄出什麼事情,他們這些人都要出人出力。
名劍山莊的人說他們都是自願的,說他們知道來這兒的都是正義之士,是他們自願給他們提供食宿的。
他們敢說一句不情願嗎?
那些武林人士住宿吃飯都要他們來負責,他們來的時候,他們不止要提供食宿,還要像是下人一樣伺候他們,伺候得好的那是應該的,伺候的不好那就是罪無可恕。
村子裡麵林老伯家的小兒子,因為不小心弄臟了一個女俠的衣擺,那個女俠倒是不計較什麼了,可是愛慕女俠的幾個男俠客卻把那小孩子剝光了吊在村頭的樹上頭,狠狠地嚇唬了他一頓。
那孩子哭得嗓子都啞了,他爺爺不停地在一旁給那些人磕頭,祈求他們放過他的小孫子,他們終於覺得沒意思了,這才把人給放過了。
可憐那孩子不過才六歲,他本來膽子就小,被那麼吊起來嚇唬了一頓後,連膽子都給嚇破了,回去之後發了幾天高燒,沒多久便死了。
林爺爺的兒子得了病沒錢治死了,隻留下這麼一根獨苗苗,結果就這麼白白送了性命,林爺爺萬念俱灰,抱著自己孫子的屍體就跳了河。
他們爺孫倆的屍體都是同村的人收的,不管是那些江湖人士,還是名劍山莊的人,沒有一個在意他們。
名劍山莊的人一出現,帶給他們的隻會是災難,幾乎每一次村子裡麵都要因為他們受苦受累,直接或間接地丟掉幾條命,這一次他們出現又是為了什麼?
除了鐵牛之外,其他幾個趴在地上的村民也控製不住地瑟瑟發抖了起來,那幾個名劍山莊的人一直都沒有說話,他們心中的恐懼也在節節攀升,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這一次,他們又想做什麼?
鐵牛他們在地上跪了有小半個時辰,卻一直都沒有等到名劍山莊的人開口,鐵牛隻覺得自己的身體都僵硬了,他悄悄地抬起頭來,大著膽子朝著名劍山莊那幾個人的所在看了過去。
沒人……嗯,沒人!
鐵牛愣住了,接著臉上便抑製不住地露出了狂喜之色,他踉踉蹌蹌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接著把其他幾個跪倒在地上爬不起來的村民也扶了起來。
“名劍山莊的人走了,他們這次沒有給我們找事兒做。”
“真的嗎?我們沒有在做夢?”
“走了,他們真走了?這次他們怎麼願意放過我們?”
“鐵牛哥,你快掐我一把,看看我是不是在做夢。”
鐵牛毫不留情地掐了他一把,那個年輕漢子的嗷咾叫了一聲,眼淚卻控製不住地流淌了出來。
“太好了,我們躲過了一劫,真的太好了。”
“希望這次名劍山莊的人不要在整出什麼事情了,讓我們安安生生渡過這一年吧……”
幾個村民又哭又笑,慶祝自己逃過了一劫,哭鬨了一會兒後,他們也沒有放任自己繼續哭下去。
地裡麵還有不少活兒要乾呢,他們沒有時間浪費。
幾個村民抹了抹眼睛,又拿著鋤頭開始乾起活兒來。
“看清楚了嗎?”
戚妄淡淡地開口說了一句,語氣之中聽不出任何的情緒來。
林清風和蕭清雨看到剛剛的那一幕畫麵後,整個人都是懵的。
那些人怎麼會是這樣子的態度?還有他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師兄弟二人受到的衝擊太大,一時間竟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想到他們剛剛在那些村民跪倒在地的時候還信誓旦旦地跟師父說這些人都是因為感激他們名劍山莊的恩德,因為他們無以為報,便隻能用磕頭這種法子來表達心中的感激。
然而師父根本不信他們的話,甚至還讓他們帶著他跳到樹上來,看看他們走了之後這些村民是什麼反應。
人家就是感激他們,還能是什麼反應?
然而讓林清風和蕭清雨沒有想到的是,在知道他們已經離開後,那些人的反應居然像是在歡送瘟神似的。
即便林清風和蕭清雨兩個的腦子在不靈光,也不能騙自己他們這樣子是在感激他們。
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
他們是這些人的恩人不是嗎?他們幫了這些人那麼多,他們還不滿意嗎?為什麼要這麼對他們?
師兄弟兩個被這一真相打擊到地都有些懷疑人生了,如若不是親眼所見,他們怎麼也不會相信這些村民們對他們是這個態度。
以師兄弟二人的腦容量根本想不明白這些村民們為什麼會是這樣子,他們甚至還覺得有些委屈。
明明他們幫村民們打跑了山匪,趕走欺負他們的地痞惡霸,為什麼他們會是這個樣子?
看著他們這樣子,戚妄的神情慢慢地冷了下去。
自以為的善意,某些時候帶來的卻不一定是什麼好結果,某些時候,他們所謂的善,對被救的人來說,卻不一定是善。
也許他們所謂的行俠仗義,在這些普通老百姓的眼中,卻是另一種作惡多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