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馬遊街沒兩日,嚴家下人來陸家報信,嚴老爺回來了,請對方登門挑人。
陸時秋打算帶沈青墨一塊去。
沈青墨在家也沒事,他也不用參加庶吉士考試,所以有大把時間。
兩人換上新衣,一道去了嚴府。
嚴府比張府更氣派,白牆青瓦,進去就是一麵影壁,上麵雕刻著財源廣進的浮雕,繞過影壁就是垂花門,四麵抄手遊廊,中間山石花草點綴,鬆柏如茵。整個院落雕梁畫棟,珠圍翠繞,花團錦簇,美輪美奐。
陸時秋上次來是冬天,風景遠遠不及現在。
不知不覺看得久了一點,他問沈青墨,“你家也是這麼好看嗎?”
沈青墨壓低聲音,確定自己的聲音不會讓前麵的領路的下人聽到,“比這個要大。”
還有一句話他沒說,嚴家到底隻是商賈之家,許多東西都不能用。所以這個院子布置得很美,卻並不怎麼貴。
兩人一路到了後院,嚴老爺正在後院大堂,他似乎精神不太好,額頭上戴著抹額。
這個天氣戴抹額有些傻,他這一戴似乎是在隱藏什麼。
陸時秋裝作沒看到,給他介紹沈青墨。
嚴老爺得知新科狀元是他弟子,臉上笑容更深了。
兩人閒聊一會兒,嚴老爺便讓下人叫孫子過來。
陸時秋想挑一個看得順眼的孩子,想間接看這些孩子私底下的人品,當即便道,“我瞧嚴老爺似乎有些不舒坦,不如我自己去看吧。”
其實陸時秋這個要求有些失禮。
凡是大戶人家的後院,外男輕易不能進的。畢竟後宅有那麼多女人,她們的名節非常重要。
不過商賈之家沒那麼多規矩,嚴老爺也不在乎這些虛禮,很爽快就應了,讓管家帶他去。
沈青墨自然也跟著一塊去了。
三人出了大堂,踏過一個月洞門,就到了嚴府男孩住的地方。
嚴府所有的男娃隻要超過七歲全部離開母親,搬到二進院子。
到了院子,管家四下看了看,喊了一嗓子,“少爺?少爺?”
院子裡空無一人,連個奶媽子都沒有,寂靜得很。
管家突然拍了下腦門,“瞧我這記性,他們應該在後院。你們在這兒等等,我去喊他們。”
陸時秋點頭,“好。”
沈青墨四下看了看,這院子足足比他們家大兩倍。
院子一側擺著假山,造型很是獨特。
往前走兩步,院子正中擺著一隻大缸,裡麵裝了大半缸水,上麵飄著睡蓮。此時天氣正暖,蓮花已經冒出花骨朵。
陸時秋還是頭一次看到蓮花,這粉粉嫩嫩的尖兒好像一管毛筆,他瞧著正入神的時候,突然從門外衝進來兩個孩子。
確切來說,是一前一後,後麵那個孩子正追著前麵那個孩子打。
陸時秋下意識往後躲,兩人孩子立時扭打在一塊。
就在這時,門外衝進一群孩子。身後跟著管家和嚴老爺的三個兒子。
進來後,他們便把兩人分開。打人的孩子也機靈,見一群人堵著門,他三兩步爬上樹,順著樹,躥上了屋頂。
嚴三爺臉色陰沉,大喝一聲,“孽子,快下來!”
那孩子站在房頂,雙手叉腰,居高臨下看著他,“我就不下來。”
嚴三爺氣得團團轉,開始四下找趁手工具。
管家見嚴三爺準備動粗,急了,“文少爺,這兩位可是狀元,老太爺親自請來的。這麼好的機會,你可千萬彆錯過了。”
那孩子低著頭,想了一會兒,終於動了。
他熟門熟路跳到一棵大樹上,不一會兒就滑下來。慢條斯理走到陸時秋麵前。
陸時秋饒有興致打量他。
其他孩子身上穿得都是嶄新的衣服,他這身卻隻有五成新。嚴家這麼有錢,居然隻給孫子穿舊衣。真有意思。
嚴三爺終於從後麵折了一根樹枝,看到大兒子這副邋遢樣,又聽到二兒子正抹著眼淚痛哭,火氣騰得躥上來了,樹枝指著嚴仲文麵門,“你道不道歉?”
嚴仲文抿了抿唇,瞥了眼剛剛被他打得鼻青眼腫的五弟,涼涼道,“他做夢!”
嚴三爺氣得火冒三丈,樹枝狠狠抽了他小腿肚一下,“混賬!我讓你頑皮!”
陸時秋趕緊上前阻止,“事情還沒問清呢。你怎麼就動起手來了?”
嚴老大和嚴老二也趕緊勸,“三弟,你怎麼能當著陸狀元的麵就打孩子呢?你這可是野蠻行徑。”
嚴三爺漲紅了臉,“他……他連自己的親弟弟都打,這孽障眼裡根本沒有我這個老子。”
陸時秋看向嚴仲文,“你為什麼打他?”
嚴仲文頭扭向一邊,渾不在意的樣子,“他活該!”
嚴三爺見大兒子目無尊長,氣得臉紅脖子粗,一個沒忍住又要衝上來打人。
管家死死攔住了,他輕聲咳了咳,點頭哈腰道,“陸狀元,十六個少爺都在這兒了。您挑吧。”
他示意站在前麵的六個孩子,“這些是秀才。”
陸時秋視線停留在前麵六個身上,最大的有十七,最小的也有九歲。
陸時秋先讓他們圍著院子跑一圈。
孩子們麵麵相覷,不懂他什麼意思,但還是照做了。
一直悶不吭聲地沈青墨突然湊過來,“先生,你不打算過問剛才的事情嗎?”
陸時秋聽他話裡有話,“你的意思是?”
沈青墨看了眼不遠處的嚴三爺,“那個孩子不合群。我估摸他的親娘應該不在了。”
陸時秋目光幽深。
照理說他隨便挑一個,隻要培養出一個舉人,十萬兩就到手了。他不必這麼麻煩。但是人跟人是不一樣的。
他要的弟子可以不聰明,但一定要有良心。將來才會知恩圖報,對他尊敬,成為他女兒的幫手。所以人品就非常重要。
跑完一圈,陸時秋單獨叫嚴仲文過來,“兩個時辰後到前院垂花門等我。”
嚴仲文不怎麼樂意,挑著眼尾用一副欠揍的語氣道,“你有話就說。乾甚要兩個時辰之後,小爺很忙的。”
這麼點孩子居然以小爺自居。看來是真缺管教。
隻是陸時秋也知道也不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訓他,隻當沒聽到,扭頭把自己帶來的卷子交給沈青墨,讓他負責監督他們考試。
沈青墨默默接過來,在嚴府三位爺的帶領下去了學堂。
陸時秋把管家叫住,等人都走了,他才問,“剛剛那個孩子怎麼回事?”
管家歎了口氣,“他母親生他時難產死了。老太爺憐惜他幼年失母,給三爺續娶個溫柔賢淑的女子。三奶奶不敢多管。三爺脾氣又不好,也不知怎地,文少爺就越來越皮了。這個家裡,也就老太爺的話,他還能聽一聽。其他人說話都不帶搭理的。”
陸時秋點了點頭。
管家從懷裡遞了張紙過來,“這十六個少爺的情況都在這上麵了。您可以仔細看看。”
陸時秋接過來。上麵寫了這十六個少爺的各項信息,年齡,父親,生母,學習階段,科舉階段。
十六個少爺有五個是庶出的。庶出當中隻有一個是秀才。
剛剛那個孩子叫嚴仲文,是三房長子,今年十二歲,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一個十歲,一個八歲。
十歲那個已經是秀才,嚴仲文卻連童生都不是。
要說讀書天份最高的還是嚴老大的大兒子。十二歲就中了秀才,還是榜首。可惜一連參加兩屆鄉試,都落選了。
看完後,陸時秋到了學堂。
孩子們都在認認真真答題,哪怕嚴仲文也規規矩矩坐在位子上,沒有再作妖。
沈青墨看著已經燃儘的香,朗聲開口:“時間到!”
坐在門邊的那個男孩站起來,幫忙收考卷。
全部收完後,把卷子遞給沈青墨。
管家見陸時秋盯著那男孩看,小聲道,“這是二爺的大兒子。”
陸時秋點了下頭,讓孩子們出去玩,他們要改卷子。
孩子們呼啦啦全走了,管家也不好打擾兩人,借口有事離開了。
陸時秋很快把成績統計出來。並且還給排了名。
這十六個少爺年齡不一,受教育階段也不一樣。題目卻是一樣的。
名次高的孩子非常高興。中間的有些失望。
那個嚴仲文隻答對幾道題,成績排倒數第三,他卻絲毫不在意。
陸時秋把這些孩子的表情一一看在眼裡,然後讓他們回去,說自己會再考慮。
嚴大爺等得有些心焦,躊躇著上前,“陸狀元,沈狀元,我大兒子聰明伶俐,四歲就會念詩,五歲就啟蒙,十歲就中了童生,你收他為徒弟,絕對不吃虧。”
沈青墨抽了抽嘴角。他當自己在賣東西嗎?還不吃虧。
陸時秋好脾氣地點了下頭,“我會考慮的。”
嚴大爺不好再說什麼。
另兩位見他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樣子,也不敢上前。一步三回頭帶著孩子們往外走。
陸時秋歎了口氣,“以你的眼光來看,這裡麵哪個孩子最善良?”
沈青墨被他問懵了,“最善良?”難道不應該問誰最聰明嗎?比如那個嚴家老大的大兒子,十歲就中了童生,讀書很有天份。
陸時秋攤了攤手,“我覺得人品比智商更重要。”
沈青墨張了張嘴,心裡有一絲甜,難不成在先生眼裡,他也是好人?
“發什麼呆呀?”陸時秋在他麵前揮了揮。
沈青墨抖然回神,想了想,“如果挑最善良,我覺得二房老大不錯。他的眼神很純真。我剛才注意到,他人緣最好。”